凉雨知秋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兰宾出言阻止楚萧锦，道:“公子没看见人正伤心么？”

楚萧锦看见雨生眼眶红红的，不说话了。连催言都带着温柔了些，雨生情绪发泄够了，知道自己失态。

整理了下衣襟，颇为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多日未见，我一时有些没忍住，失态了。”

楚萧锦也知她说思念多日，如今相见，自然多了些感慨。也没再打趣她，而是正色道:“你在太子府中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包括你喜欢太子一事。”

……

雨生强忍着不适，那点子对楚萧锦的思念之情，一下子没了。雨生让自己尽量和颜悦色，温柔的问道:“公子，不知是谁像您说的呢？”

楚萧锦:“别装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雨生:“……”

雨生不想再理他了。

兰宾在中间做和事佬，笑着道:“公子就是这般，快人快语。雨生也该知道，不要计较。是慕公子昨日喝醉说漏了嘴。但是雨生你怎么会……”

兰宾未说完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但雨生并不想回答。

好在楚萧锦将话头接了过去，他说:“不想说便不说，我只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楚萧锦说的时候，无比认真的看着雨生。他问这话，是真心的，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

雨生也很茫然，她的卖身契时间未到。除了跟着他们，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楚萧锦见她犹豫不决，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他去说情，留在太子府中，但只能做一个普通婢女。二，明年跟随他去战场。三，用银子赎回卖身契，成为自由身。

卖身契还有三年时间到期，过完今年还剩两年。律法不可违，未到时间者，不可脱离奴籍，除非受皇上恩典，特赦奴籍。或者得主家允许，支付违约金。否则，她到哪里，都会受限。

违约金价格高昂，两年需要500两银子。雨生本来有450两，在宁庙上与慕风之下棋输了150两。现在只剩300两，而她一个月的月俸是一两，也不知攒多久，才能攒到500两。

诚然楚萧锦对她很好，可对她再好，也没有给她银子赎身的道理。楚萧锦将她送往太子府，就是想培养她。因此，没有随随便便就放手的道理。这里面最适合她的，只有第二条，和楚萧锦一起去边疆。

正好，她也从未见过边塞风光，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思及此，她对楚萧锦说:“谢谢公子，我选第二条。”

“你要和我一起去边疆?”楚萧锦有些意外。他更倾向于雨生会留在太子身边。

雨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楚萧锦:“没有，只是边疆没有京城这么好的条件。只有常年不停的边塞风，不知你受得了这个苦否?”

雨生坚定的点头，道:“我可以，请公子放学。”

楚萧锦笑了，如阳春三月的春花盛开。他说:“好，过完这个年，便和我一起出发吧。”

马车一路行到了将军府，将军府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往常一般富贵风流。将军与将军夫人早已歇下。无人知道他们只是去接了一个婢女，雨生回到了在将军府时住的房子。

一切正常运转，雨生心情的起起伏伏影响不了世界运行的轨迹。这个世界照常如旧。

第二日，兰宾考察了她的功课。只有长进，没有退步。兰宾先生很满意，说她的学识。在这个世道中已经够用了，不去考科举，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以后去干些什么。

雨生的目标很明确，学医，济世救人。兰宾先生很高兴，夸她有志向。还为她找了一位师傅，叫玄毕竟。是他们在边疆的随军医师，医术高超。

日后去了边疆也可和她一起学习，雨生当然很高兴，拜了师傅之后，就日日潜心学习。

一年的尾声已进入序幕，雨生见过将军和将军夫人。将军还是一如的豪迈潇洒，将军夫人温柔，恬静。

他们不知雨生在太子府中的事，对雨生的态度也一如往昔。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回到了原点。

似乎也并不是原点，除夕夜的前一夜，雨生和兰宾一起出门采买过年需要的货物。

那是她去边疆前最后一次见楚渊。

街上很热闹，别人家的公子身边都有小厮跟着，只有他没有。

他的神情很落寞，甚至有些孤寂。雨生仅凭一个孤单的背影就认出了他。

她对兰宾说忘了些东西还未买，兰宾让她快去。其实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了。

雨生只是一头扎进车水马龙的人群，在一个个交错的身影中，准确无误的找出了他的身影。

雨生没有上前，只是躲在一个柱子后注视着他。冥冥之中，他好像感觉有人看他，回头了。他看见了雨生，却好像不认识似的。对视了几眼，又转头，走路摇摇晃晃。

他喝醉了，雨生想。

他走的很不稳，左摇右晃的。为了避免他在这大街上摔倒，雨生走过去，想扶她。却被他一手推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有清明之态。雨生几乎以为她要醒了，然而，并没有。

他还是醉着，因为他的走路姿势并没有变。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街上走，还喝醉了。雨生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回答她。

雨生只好默默的跟着他，他也没有赶雨生走，两人之间莫名和谐。正当雨生以为就这样将他送到太子府附近她就可以全身而退时，尊贵的太子殿下用手指了指一旁鲜艳的冰糖葫芦。

“我想要这个。”

“啊……”

雨生愣住了。太子殿下以为她不愿意，重复了一遍，“我要这个。”

和他平日清冷的语调不同，此时他的声音是带着一丝任性的，不满的。雨生呆住了，平日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喝醉了竟然这么……这么，有点孩子气是怎么回事 。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伸手抢了，雨生在商贩误以为他们是强盗时付了钱。

太子殿下拿着鲜红的冰糖葫芦心满意足的走了。

雨生跟上去试探性的轻声问道:“太子殿下?”

楚渊拿到了想要的冰糖葫芦，人也变得好说话了些，他应声:“嗯。”

“没傻，那他这是?”

雨生捉摸不透，只得将人护送回太子府。徐管家正到处找人找不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山穷水尽时突然看见雨生将人送了回来，就像渴了的人看见水。一把握住雨生的手，老泪纵横，没有发现太子殿下的异样。

雨生在徐管家的万分感激中抽回了手，问徐管家为什么太子殿下会一个人出现。

徐管家脸上的笑没有了，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唉，此时本不该说，不过你知道也无妨。”

雨生:“什么事？”

徐管家面色凝重，声音也带了几分可怜。“今天，是殿下母妃的忌日。太子殿下每年到了这时候，都不准我们跟同。”

雨生心下一惊，原来是这样。王皇后的事，她在太子府中的时候也有所耳闻。皇上忌惮王皇后母族，担心外戚权力过大。便找了个罪名按在王家头上，王皇后也在一个冬夜被赐一杯毒酒而死。

太子殿下在雪中跪求三日无果。

原来今天是他母妃的忌辰，难怪他情绪如此低落。刚才的糖葫芦，想必也与这有关的。细节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过完这个年她就去边疆了。

雨生坚定了这个想法，冲徐管家抱拳。

“多谢徐管家以往的照顾，雨生不日前往边疆，以后或许不会再见面。徐管家保重身体。”

徐管家也是颇为感慨，这个小姑娘他挺喜欢的。奈何，出了那档子事，短短几天，竟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看着眼前人恬静稚嫩的脸庞，他忍不住说道:“其实太子殿下，从未因为那件事怪过你。”

雨生听到这句话猛的抬头，眼里重满了不可置信。但她很快又自嘲似的摇摇头，低声说道:“别骗我了。既然不怪我，为何将我贬去普通丫鬟那里。”

徐管家淡声道:“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太子殿下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这份情感罢了。”

“他也是用真心喜欢过一个人的人，自然知道，赤子之心，有多珍贵。莫说是他，从你平日的言行中，我也看得出。”

“什么！”雨生此时当真是五雷轰顶了。

顶着雨生惊疑的目光，徐管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过你放心，太子殿下也是沈姑娘点明之后才知道的。我能看出来，也不过是看着你为太子殿下费心费力，吃食要试上三五遍，凡太子殿下的，你无一不精细。或许连你本人都不知道，你对太子殿下的喜欢，是潜移默化的，正如你的名字，润物细无声。”

“你的心意，不是秋和点明才发现的，不是吗？”

雨生诧异道:“这你都知道?”

“这……秋和姑娘是有和我说，但也是我先发现逼她说的……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都扯远了，我真正和你想说的是，太子殿下那时正逢沈姑娘给予的重创，自然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不过就算提前知道，估计也是无法回应的，因为殿下他确实是……是不喜欢你。”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观察雨生的脸色，见雨生脸上没有明显的难过之色。心安了些，接着说道:“殿下对待感情是一个慎重的人，从她不愿意接受沈姑娘把他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他不愿意这样对待你，将你放在他身边。他可以无所谓，但对于你，却是日夜煎熬。”

“所以，他将你放在了一个离他最远，也是他觉得最合适的一个位置。或许，从一开始，你们的位置就不该如此亲密。如今，你回到将军府，也只是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上。”

雨生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一千只蚂蚁在心脏上噬咬，所谓千疮百孔，大底就是如此了。

“是他亲口说的吗？”雨生问。

徐管家看见雨生一副丢了魂的样子，面上也有不忍，硬着头皮答:“不是。是我猜的，但太子殿下的意思，也就是如此了。”

徐管家：“雨生，你回到楚府，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你在太子府的每一日，对你来说，都是煎熬。对于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来说，一刀两断，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吗？拨乱反正，正轨?”雨生喃喃道:“他觉得，这就是个错误?”刹那间，雨生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她不知是哭，还是笑。亦或是哭笑。雨生轻念道:“他又怎么知道，我的选择呢？他又怎么知道，不会有一个人。即使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可她只要能守着他，就已甘愿。”

徐管家看着雨生的神情，由最初的平静到震惊，麻木，到现在的痛苦。

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安慰道:“这天下喜欢太子殿下的人有许多，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愿。雨生，你要学会适时放手。”

雨生苦笑着，道：“是啊，这天下喜欢他的有那么多，愿意守着他的也有那么多。”

片刻后雨生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

“他猜对了，这天下喜欢他的那么多，我是不甘愿守着他的那个。江山多娇，何处不可安身。感情那么多种，也并非只有爱情不可割舍。我喜欢的人，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会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徐管家看着雨生一会儿哭一会儿的颠狂模样，一时不能言语。正担心她会不会疯了时，毕竟以前也有女子为见太子一面而疯魔的例子。

徐管家正忧心忡忡，却见雨生洒脱一笑。对他说:“麻烦徐管家，告诉太子殿下，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徐管家一惊，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不敬之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陛下，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这话私下说也就罢了，当着太子殿下面说，可是重罪。但雨生刚才的神情，给他一种，即使在太子殿下本人面前，她也敢如此说的错觉。

徐管家觉得她疯了，想要规劝一番时，却见她揖手作别。不等他有反应，她转身走了，走的十分潇洒。

徐管家:……

但愿太子殿下以后不要听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