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餐厅时,长条餐桌已经布置妥当。父亲林振海坐在主位,母亲坐在他右手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和心不在焉。林暮则站在父亲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后面,正低声与父亲交谈着什么。看到两人进来,林暮停止了交谈,为林晨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那是离父亲最近的位置。而林晚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的另一端,靠近门口,与林晨遥遥相对。
这种座次的微妙变化,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秩序的设立。林晚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母亲,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忧虑。
就在林振海清了清嗓子,似乎要开口说话时,管家陈伯走了进来,恭敬地通报:“先生,夫人,顾先生和顾太太到了。”
顾家?是那个与林家实力相当,在房地产和金融领域颇有建树的顾氏家族?江屿的警告瞬间在脑中响起。
林振海和林暮立刻起身相迎,脸上挂起了商业化的热情笑容。林晨也依循指示站了起来,只是脊背有些僵硬。
一对气质雍容的中年夫妇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大约二十出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容貌英俊,但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最后在林晨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振海兄,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顾董,顾太太,顾贤侄,快请坐。”
寒暄中,顾家三人入座,位置被特意安排在林振海和林晨旁边。晚宴正式开始,佣人们开始上前菜。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食物只是点缀。
林振海与顾董聊着无关痛痒的商场话题,但气氛却越来越凝重。终于,在主菜上来之前,林振海放下了刀叉,目光扫过林晚和林晨,然后看向顾氏夫妇,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笑容。
“今天请顾董一家过来,除了聚一聚,也是想宣布一件喜事。”他顿了顿,声音洪亮,“我们林家,决定与顾家正式联姻。小女林晨,与顾贤侄顾言,将在适当的时候举行订婚仪式。”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句话真的被宣布出来时,林晚还是感到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晨,见她低着头,握着刀叉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但她没有出声。
顾言则微笑着,向林晨举了举酒杯,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猎手审视猎物般的从容。
“当然,”林振海的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到了林晚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温和,只剩下精明的计算,“晚晚虽然并非我林家亲生,但我们也绝不会亏待她。我们已经为你联系好了瑞士的寄宿学校,下周就出发。在那里,你会得到最好的教育,开始新的生活。”
去瑞士?下周?这无异于流放!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看向林暮,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只是沉默地切着盘中的食物。母亲则红着眼圈,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宣布让林晚几乎无法思考,但她强行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她不再看林暮,也没有看父亲,而是猛地将目光投向了这场联姻的主角。
林晨依旧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似乎是感受到了林晚灼热的视线,林晨忽然抬起了头。那一瞬间。林晚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情绪——不是喜悦,不是顺从,而是一种深切的无奈,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挣扎。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林暮和主位上不容置疑的父亲,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了头,仿佛认命了一般。
林暮皱起眉,显然对林晚的视线感到不悦。顾言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挑眉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轻蔑,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排布的好戏。
林振海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晚晚,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去瑞士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机会,你要懂事。”
懂事?林晚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林晨脸上移开,转而看向顾言。她的嘴角牵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顾先生似乎对我这位妹妹很满意?”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林振海的脸色沉了下去,林暮看来的眼神里带着明确的警告。
顾言显然没料到林晚会突然将话题引向他,他微微一怔,随即眼中兴味更浓,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目光在林晚和林晨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终落在林晚脸上,笑容加深:“林晨小姐端庄得体,自然是极好的选择。两家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互利共赢,满意与否,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是吗?”
他回答得圆滑而冷酷,直接将联姻的本质定义为一场交易,而林晨,只是这场交易中“极好”的标的物。听到这话,林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晚晚!”林暮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语气冰冷,“注意你的分寸。”
“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哥哥?”林晚转过头,直视着林暮,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化作了勇气,“我只是好奇,想听听顾先生亲口说说他的看法。毕竟,这关系到小晨未来的幸福,不是吗?”她特意加重了“幸福”两个字。
林振海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那沉闷的响声显示他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顾言看着兄妹之间的对峙,脸上的笑意更深,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气氛剑拔弩张,林晚却进一步道:“我也是这个家的女儿,联姻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奢华而压抑的餐厅里炸开。
刹那间,整个餐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佣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
林振海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看着林晚,眼神里不再是威严,而是某种被蝼蚁挑衅了的震怒。林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放在桌上的手瞬间握紧。最震惊的莫过于林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极度的惊愕和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胡闹!”林振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林晚!”林暮几乎是同时厉声喝止,他必须立刻控制住场面,“注意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林晚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我当了林家十五年的女儿!现在,就因为一份DNA报告,我就连候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还是说……”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父亲和哥哥,“在你们眼里,我连入局的价值都不够?”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打破了氛围。是顾言。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新猎物般的光芒。
“有意思。”他拖长了音调,目光饶有兴味地在林晚和林晨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比较两件突然被同时摆上货架的商品,“林晚小姐……真是语出惊人啊。林伯伯,看来您的两位千金,都很有个性。”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林振海和林暮的脸色更加难看。
场面彻底失控,林晚无视父亲和哥哥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将视线锁定在顾言身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不如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甚至有一丝挑衅:
“顾先生觉得呢?联姻对象是谁,对顾家来说,真的有区别吗?”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林晨,“毕竟,如你所说,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互利共赢’。那么,换个林家女儿,对共赢的结果,影响很大吗?”
“林晚!你闭嘴!”林暮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暮哥,”顾言却抬手,制止了林暮,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看着林晚的眼神充满了玩味,就像猫在逗弄一只胆大包天的小老鼠,“令妹……哦不,是这位林晚小姐,问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下,目光毫不避讳地审视着林晚,从头到脚,那眼神带着评估和占有欲,让人极不舒服。
“区别嘛,自然是有的。”顾言慢条斯理地说,每个字都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林晨小姐温婉端庄,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自然是联姻的上佳之选。而林晚小姐你……”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林晚倔强的脸上流转,“像一朵带刺的玫瑰,鲜活,生动,充满了……不可预知的趣味。从商业风险角度说,投资前者,稳定可控;投资后者,或许回报率难以估量,但也可能血本无归。这就要看投资者的……偏好了。”
他这番话,完全将两人物化。林振海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死死地盯着顾言,又狠狠瞪向林晚,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顾贤侄,”林振海强压着怒火,试图挽回局面,“联姻之事,我们早已说定,对象就是小女林晨。晚晚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过后我们会好好管教她。”
“爸!”林晚立刻出声,“我不是胡言乱语!如果顾先生不介意,为什么……”
“够了!”
这一次,怒吼出声的是林振海。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他指着林晚,胸口剧烈起伏:“林晚!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和体统!立刻给我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这是直接下了禁足令。几个佣人犹豫着上前,似乎准备请人离开。
林晚知道,父亲的耐心已经耗尽,硬抗下去只会让惩罚更严厉。但她今天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至少在顾言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她不再看暴怒的父亲,也不再看神色各异的其他人。她挺直脊背,在佣人无声的“陪同”下,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就在经过林晨座位旁时,林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她没有转头,但声音极低、极快地送入了林晨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同病相怜的悲悯: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家’?”
林晨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在身后甚至能听到她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林晚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回到房间,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允许自己剧烈地喘息起来,刚才强装出的镇定和勇气如潮水般退去。
几分钟后,她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林暮。他停在房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林晚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监视和警告。
夜深后,顾家人走了,林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等众人都入睡,林晚从化妆桌抽屉的夹层里拿出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悬在上方:
「上周五下午,林暮的私人助理,在城东某间茶室,会见了鼎峰资本的人。」
上周她让人查的消息,现在才有回音。林晚看完,删除了短信。鼎峰资本,一家以敏锐嗅觉和凌厉手段闻名的投资机构,也是一家著名的做空机构。林暮的助理秘密会见他们,在林家资金链紧张的这个当口?
林晚打开电脑,做了一笔价值两万的比特币转账。接着搜索了城东所有的茶室位置,并熟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