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了雪,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欣喜不已的孩子滚在雪中欢闹,大人也加入其中,嬉笑声不断。
林蔚是被这笑声唤醒的。
蓝色窗帘挡不住雪光,室内白亮亮的,却不刺眼。
她翻个身,拿手机看时间,10:20。
这么晚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小晨饿坏了怕是!
她立即起身,冲出卧室,“小晨,妈妈睡过……”
两张笑脸。
“妈妈,春节快乐!”小晨跳下沙发,跑过来,抱住她,“祝妈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妙笔生花,画出更多更好看的漫画!”
小晨穿着崭新的大红毛衣,白裤白袜,头上梳了三个小辫子,小脸洗的干干净净,很像一个圆苹果。
林蔚回过神来,“谢谢小晨!”
她蹲下身,摇摇那双小手,半是歉疚地,“妈妈先洗漱,然后煮素面,你再等一下。”
“不急,一点儿不饿,昨晚好饱。”小晨拍拍肚子,“练完琴都不觉饿。”
林蔚忽视那一直笑望着自己的目光,进了卫生间。
有淡淡的松香。
香槟色置物架上多了一个白色口杯,杯子里搁着蓝柄牙刷,还有一个黑色电动剃须刀。
毛巾杆上多了一条白毛巾并浴巾。
林蔚看着,心一紧,如同发现领地被侵入的母兽。
要驱逐么?
昨晚没办到的事,今日更办不到了。
一时心软。
下不为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暗下了决心。
洗好,出来,就闻到了面香,腾腾热的,从厨房飘出,还有香菜的清香,闻者一凛。
厨房里有人影。
白毛衣,灰线裤,灰袜,蓝拖鞋,扎着蓝围裙,正在盛面。
“要香菜吗?”他精神抖擞地含笑问她。
“你……”余下的“好了”两字,没有出口,明摆着的事,何须多问。
“要。”她立在厨房门口,轻声道。
“帮我拿汤匙。”
“哦。”
她经过他身边,手臂擦过他白毛衣的下摆。
面端上桌,白瓷碗,细面条,乳白的汤上浮着香菜末,麻油点点。
这也太素了,怎么也得有个菜啊。
还有,初一要吃素饺子的,不能光是面。
林蔚就要再进厨房的,却被他拉住。
“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他笑道,“饺子,下顿的,给肠胃减减负。”
小晨也道:“好香,妈妈,孟老师说,这里面有好多菜,看咱们能吃出几种。”
好多菜,啊,是高汤!
他何时熬的?
不等她问的,他又催她,她只好坐下,拿起汤匙喝一口。
浓郁滑口,有一丝甜,但无肉气。
原来是素高汤。
家里不过那几种菜,能熬汤的,她忍不住翘唇,却不点破,这就跟开卷考试似的,答案都摆到面前了,没什么可说的,说得再好,也不是自个本事。
小晨却很认真,喝一匙,说一种。
“香菇。”
“胡萝卜。”
“玉米粒。”
她看向孟鸿,“孟老师,还有别的吗?”
“春笋。海带。”他说着,看林蔚一眼,“可以备些豆芽的。”
“豆芽放不住,要吃得自己生。”
“那就生吧。”
“很麻烦的。”
“还好吧,咱们试试。”
林蔚一怔,似是察觉到什么,刚要回绝的,就听他又道,“黄豆还有,一小把就够,今天泡上,初七人日就能吃了。”
小晨来了兴趣,“我也要学生豆芽,晓剑他们今年的寒假作业就是生豆芽,黄豆,黑豆,绿豆,都行。”
实在是不想扫女儿的兴,大过年的,林蔚只好点头。
于是,饭后,拿了个大号白瓷汤碗,放豆倒水,搁在客厅暖气片旁边。
过大年,于小孩子而言,还有一项重头戏,压岁钱。
林蔚小时候,是很盼年的,不用去学校,天天吃喝玩耍,还有压岁钱拿。
简直不要太快乐!
真恨不得天天过年!
现在成为一家之主,自是体会到那句“过年真累”,但小孩子的快乐不能剥夺,还要加倍。
趁着客人进了卫生间,她把早就备好的压岁钱,拿红包装了,拿给小晨。
“谢谢妈妈。”
见女儿就要拆看,她赶紧拦住,“晚上再看,先收好。”
小晨欢天喜地地回了房间。
林蔚将要去洗碗筷的,就见客人回到客厅,笑吟吟地冲她伸出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林蔚一怔,他又道,“快点嘛,我都跟你要了,林画师。”
你是小孩子嘛,还要红包!
似是听到了她的腹诽,他又道,“我比你小,你就当给我压岁钱好了!”
这!林蔚忽地就笑了!
她家的习俗,是没成家的都算小孩子,都要给压岁钱的。
她看看他,“等一下。”
幸亏还有备用金,但不是簇新的票子了,林蔚想了想,抽了十张,装进红包,给他。
“新年新力,祝你宏图大展,万事如意。”
他喜笑颜开地收下,仔仔细细地揣进裤兜,那样子,好像揣的是无价之宝。
她又忍不住笑。
“林蔚!”他抬手拉住欲走的她,“我有礼物给你!”
“不用,我是大人!”以为他也要回赠红包,她立即道。
“你会喜欢的,信我!”
他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幅画。
漫画。
郁郁葱葱的林中,狗在跳,兔在啃萝卜,小鹿安卧,它们都面向小象,小象在演奏大提琴。
空中有个蓝色蝴蝶风筝,长长的蝶须旁是端正的小楷:且快乐。
右下角有字:钱海燕。
林蔚睁大了眼睛,喜不自禁地:“钱老师!”
林蔚走上漫画这条路,若说有启蒙老师,那就是钱海燕。
钱氏的作品,是简笔浮世绘,国风的,还有童趣与禅机。
那一笔端正小楷,更是给画增色。
刚读初中的林蔚,一见倾心,也开始学画,练字。
但钱氏早已封笔了。
“这……”
“仿品,一个钱老师的粉丝,画着玩的!”
林蔚的笑一滞,复又继续看,要是真笔,她可是万万不能收的!
钱氏的绘本都万金难求,幸亏她买的早,收全了能找到的所有集子。
“喜欢吗?”他问,
画的实在好,都快以假乱真了,她不由点头,“喜欢。”
他很开心地笑了。
如此,也不枉他拜请一回。
之前,他上网拜读她的《宝镜杀》等作品,留意到她与粉丝的互动,知道她喜欢漫画家钱海燕。
天公作美,这次柏林音乐会,钱海燕来听了他的大提琴独奏会,还给他献花。
她居然是他的乐迷。
他鼓起勇气提出请求,她爽快的答应了。投桃报李,他许定,以后他的音乐会,都会给她留位子。
“那挂起来?”他又问。
洁白的墙上一个钉扣也无,现在要破例了!
画框是金色的,林蔚选了个同色系的粘钩,粘在餐桌对面的墙上。
挂好,又端详许久,这才注意到小晨不知何时已拿了积木出来,正在地上摆弄。
“妈妈,孟老师,你们快来呀!”
还要洗碗,然不等她拒绝的,就听他道:“初一女士不做活,只负责玩耍。”
这是他们孟家的规矩,大年初一,家里所有的活计都由男士来做,他懂事起,就知道了,每逢这天,就跟着父亲做东做西。
他说着,拉她过去,就地坐下。
“且快乐!”他冲她眨眨眼。
积木是榉木做的,未上漆,只做了抛光,年深日久,已有些黯然。
这还是蔚然幼时的玩具,是她父亲买的,好像是给她过儿童节。
惜蔚然不擅摆搭,玩了几次就丢下了。
之前,小晨也玩过,同晓剑一起,但晓剑不喜欢,嫌麻烦,玩着玩着就算了。
现在终于有了感兴趣的帮手,能痛痛快快玩一场了。
“城堡,大大的城堡。”孟鸿问她,想搭何物,她立即道,语气是期待的,表情是跃跃欲试的。
一大一小,四只手,立即忙个不停。
圆柱,方块,三角,半圆……一块块累叠而起,门,屋,窗,台阶,渐渐显形。
林蔚看着,好不惊心,好不艳羡。
印象中,她顶多搭两层,第三层就会塌,第四层根本来不及。
但这两人,已搭到第五层了,意尤不止。
“小心!”她忍不住提醒。
他拿着个拱桥,胸有成竹地,看她一眼,“放心!”
终于封顶,足足七层。
“太好了!妈妈,帮我拍照,留念!”
咔嚓,咔嚓,林蔚拿手机,前后左右上下,各个角度地拍。
“下次要搭九层。”小晨双眸闪闪有光。
她伸出小手,“孟老师,说定了!”
两人击掌为盟。
又开始搭积花园,机器人,小狗,小汽车……热火朝天中,窗外又落了雪,已是16:00,小晨的肚子终于饿了,她看向母亲,“妈妈,我饿。”
这容易,煮饭就是,林蔚放下手中的正方块,就要进厨房的,却听有人敲门。
“我来。”孟鸿抢先立起,径直去开了门,门外是快递小哥。
“林女士请……”手拿签字笔的小哥一怔,他负责这望月花园,常送的住户都认识。
孟鸿看一眼那长长的大纸箱,“我签一样的。”
快递小哥握紧笔,眨眨眼,提高嗓门,“林女士,您的快递到了,能请这位……”
林蔚从后面过来,“谢谢李师傅,这么快。”
她签了字,又把一个红包交给小哥,祝他新春吉祥。
孟鸿在旁瞧着,默默把大纸箱搬进屋,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快。
不过很快,这点子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小晨瞧着纸箱里的物件,“躺椅?”
“床尾凳,搁在床脚,可以坐,可以放衣服。”林蔚垂眸回答,一面收拾纸壳泡沫垫。
“给我的?”小晨又问,“我房间能放下?”
她们这二居室,卧室都不大,床之外,又有椅桌柜橱的,用不上床尾凳,是以置办家具时,林蔚就没买。
“先放在客厅,等你房间归置后,再拿进去。”林蔚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怕女儿继续询问似的,她换了话题。
“除了饺子,你还想吃什么?”
回答她的是孟鸿。
他笑望着她,“拔丝山药,素炒莲花白。”
他摸摸小晨头,“可以吗?”
“嗯。”
“你陪妈妈歇一会儿,饭很快就好。”
除夕熬夜的乏累,在饭后再次涌上,于是三人早早安歇。
母女两个很快睡去,孟鸿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脚搭在那床尾凳上。
她是关心自己的!
只要再加把劲……
他猛地坐起,很想去问问她,却又强自忍住。
目光落在墙角的大提琴上,此刻,很适合来一曲《自由探戈》。
他忽地笑了,告诉自己要稳住,复又躺下。
嗅到淡淡的清香,是花瓶里的腊梅,又开了两朵,窗外雪花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