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睡迟,林蔚特意定了6:30的闹钟。于是初二早上,她准时醒来,轻轻起身,轻轻开了房门,瞬间愣住。
沙发床已复位,床尾凳贴墙放着,客厅里并无客人的身影,而厨房的门半掩,有灯光透出。
他戴着围裙,正在撕紫甘蓝,蒸锅里冒出热气,还有米香。
他是客人,又不是厨子,她立即过去劝止,“孟鸿,你的手,是拉大提琴的。”
他回头看着她,笑,“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要做那早起的鸟儿!你要成全我!”
这都什么呀!
她听着,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张开双手,扬了扬,信誓旦旦,“有保险,放心!”
哈!
被他推出厨房时,林蔚脑筋都没转过来,但也没有再劝,反正劝不住,他喜欢做,那就随他吧。
洗漱毕,她去看那浸泡的黄豆。
已经冒了芽,点点的白芽从肚脐处挤出来,好奇又羞涩地瞄着这个世界。
她伸手翻了翻,将坏的拣出丢掉,倒掉水,用清水冲一遍,拿湿布巾盖住,放回暖气片下。
照这个速度,也许不用初七就能吃上了。
她整好豆子,小晨也起床了,等女儿洗好脸,她替她梳头发。
“还梳三个,像昨天那样。”
一岁年纪一岁心,女儿也知道提要求了,之前对发型什么的,根本不在意。
她要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就会离开家,独自闯荡世界。
她忍不住抱她。
她也回抱她。
孟鸿从厨房端饭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心中一颤,很多话涌上,却不知该说哪一句,于是呆立。
室内静然。
最后是小晨打破了这安静,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好像是蒸糕!”
这蒸糕是拿糯米、鸡蛋、红糖做的,上面嵌了大枣。是陈巧芬给的,还给了很多米豆面,满满两大袋子。
蒸糕是甜的,红豆汤也是甜的,而凉拌紫甘蓝,清炒口蘑是鲜咸的。
甜咸搭配,撑坏肚胃。
三人都吃得好饱,歇息了好一会才能做事。
小晨练琴,孟鸿洗碗,林蔚看了看,好像就自己一个闲人,便进了卧室。
开电脑,给书粉们拜年,抽发红包,其实昨天就该拜的,但玩着玩着就忘了。
在线的书粉纷纷开麦,七嘴八舌,说什么的也有。
林蔚拣合适的回复。
一条留言过来:《宝镜杀》大年初六开播,伙伴们,记得围观!
林蔚一怔,之前袁鹏只说在排播,但日子未定。
她立即去核实,官微刚发了消息,是真的!
那倒要拭目以待了!
结束互动,关了电脑,林蔚靠坐在椅子上,随手拿了本书,刚翻开的,就听有人推门。
一回头,就见孟鸿端着棋盘棋罐轻步进来。
“咱们手谈。”他笑望着她,语气是胜券在握的。
林蔚不服,她虽不是什么职业选手,但在大学围棋赛中,战胜过业余三段。
而他是琴手,大提琴手。
她看他一眼,欣然应战。
卧室内只有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他当即坐上了床,盘腿坐好,手执黑子。
棋盘放在床角。
林蔚搬椅子近前,坐好,拿起白子。
床上那一大堆书默然观战。
“得有个彩头。”他忽道,“赢了的,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若拒绝回答,就要受体罚,至于怎么罚,由赢方定。”
她无异议。
他落下一子,双方开杀。
很快,他笑着认输,输三子。
“问吧。”他有点不甘地道。
“孟先生,除了古琴之外,还喜欢什么?”自从女儿拜师,师礼,节礼,她送的都是沉香与茶。
但也不能一直是香跟茶,至于琴谱琴书,孟振云不缺,而他不饮酒,深居简出的。她有些犯愁以后的礼物。
孟鸿一愣,旋即明白她心思。但父亲只喜欢古琴,至于别的……他仔细搜寻记忆,“他喜欢甜食,奶油类的不吃,水果只爱橘子,菜类都好,偏爱羊肉,不吃狗肉。”
啊,甜食啊,这就容易多了。
她笑着点点头,两人开始第二局。
他又输了,输一子。
“陈姨,孟先生的生日是哪天?”她问。
“我妈是九月十六,我爸是腊月二十九。”他看着她,眸光一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三局,他胜,胜四子。
林蔚愕然,明明下的很顺,最后怎么就落败了呢?
他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断然执行胜者的权利,“如果不做漫画师,你会做什么?”
“园艺师,种花种树。”
说完,她立即拈子,“再来!”
迫不及待地,要一雪前耻。
可惜,她又输了,输五子。
这怎么可能!还没人能赢她五子!她鼓起腮,睁大眼,看着棋盘,再看看自己双手,难道是多日不下,棋艺退步了?
但也不能退的这般多!
既然她不把握机会,好好问他,那就莫怪他不客气了!他看着她,继续发问,“你跟谁学的棋?”
代军铠。
一个她再也不想提及的人。她本能地咬紧唇,不肯让这已到唇边的三字漏出。
与此同时,心弦绷紧,警铃大响。
他在窥探她,他别有用心。
而正在等答复的孟鸿也察觉到了不对,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令他微微颤抖。
明明暖气很热,室内温暖如春。
他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她,他却感到远在天涯。
“林蔚。”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握住她手,但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她一面拣棋子,一面道:“小学老师教的,就是那种特长班。”
语气平淡如常,但孟鸿听着,犹如金针刺耳,连带的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疼。
这是谎话,她说的时候,垂眸,不看他,还错拣了两枚黑子入白子罐。
他收回那落空的右手,恨不得打自己两下。
他错了,他不该急于求成,得寸进尺的。
孟妍早就提醒过他,要小火慢炖,急不得!
但,她为何要撒谎呢?
一个围棋老师,有什么不能说的?
“再来,这次我一定赢你!”林蔚向后靠了靠,靠坐在椅背上,盯住了棋盘。
“如果你尊重我的话,不要让我!我要赢得堂堂正正。”她又道。
于是,艰难的一局。
双方都拼尽全力,耗时良久。
他赢了,艰难的赢,只半子而已。
“哈?”林蔚有些不甘心,但要再战也是不能,脑力与体力都消耗殆尽了。
“我们改日再下。”他松开微麻的腿,双手支在床上。
“你不用走亲戚?”她开始收棋子。
正月初三开始,也就是明天,沛城这里是要访亲会友的。
当然很多人不遵旧俗,但孟家是讲礼数的。那日大扫除,孟妍就抱怨过,伯父姑母,姨母表姐舅公,哪家不去也不行,父母根本不让。
谁知,孟鸿淡声道:“今年不用。”因为他告诉母亲,很有可能赶不回来过年,亲朋那里,由孟妍代劳,他给母亲赚了一笔钱,请代为准备礼物。
“不用?”
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他听出来了,对于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她已然不想留。
但她心善,肯定不会赶自己,那么他就要继续厚着脸皮住下去。
把冷落的关系暖回来。
他有这个信心。
小晨练完琴,跑进来,看两人做什么,一见围棋,立即来了兴致,要跟孟鸿讨教。
两人去了客厅沙发上,研习棋局。
房门半掩,两人的声音不时传来,林蔚只觉刺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须得想个法子,支走他。
客随主便,不能由他住到灯节。
日日相对,她可受不了,都怪自己大意,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但要寻个什么由头呢?
啊,对了,小晨想去牛头镇玩的!
她立即查看天气预报,很好,牛头镇的雨雪从初五就没了,全是大晴天。
那就去牛头镇,提前告知他,他总不能一个人住在这儿吧?但他没有家里钥匙……哎呀,不管了,他个成年人,连这问题也解决不了么?
退一万步讲,没有她呢,他还能露宿街头不成!
她打定了主意!
但没用上。
初三清晨,她尚未起床的,就听他叩门。
“林蔚,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他已穿戴整齐,脸色肃正。
“哦。”
“需要些时日。”他又道,“你跟小晨在家,锁好门,好好吃饭。”
这还用叮嘱!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轻轻应着,心中欢喜,他总算要走了,太好了!
孟鸿看着她,见她并无话说,也不在耽搁,告辞出门。
大门合上,林蔚再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舒心畅意。
一阵香气传来,她吸吸鼻子,确定那香气来自厨房。
进去一看,炉灶上炖着砂锅豆腐煲,电饭锅里是杂粮饭,盐渍笋丝已盛进小碟。
他何时准备的!这才不到6点!
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还没吃早饭。
林蔚急急去寻手机,就听汽车鸣笛。她奔到窗口,熹微的晨光中,他坐进黑色车子。
车子沿着清扫出的雪路向前开动,很快就不见了。
也好。
林蔚压下心头那莫名的失落,慢慢回身,不由一愣。
大提琴。
他的大提琴,还立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