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忧伤的,特别是突然的离别,因为你根本来不及准备,却只能面对,以血肉之躯直面那刀样的冰冷,凌厉。
看着女儿泪汪汪的眼睛,林蔚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人生必经的一课,早历早好,是以她只简单安慰了几句,就问晓剑可有开始选学校。
“没的选,我爸他们营区就一所小学。”
男孩看着女孩,“你别哭了,我不去就是了,我也不想去。”
“可以吗?”女孩哽声,小手紧紧攥着张纸巾,泪眼忽地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我这就跟我妈说。”
他跳下椅子,就往外跑,不妨门外有人,他收不住步子,一下撞见那人怀里。
熟悉的呵斥立即响起:“乱跑什么,你属狗的!”
赵岚提住儿子胳膊,“回去洗澡,你奶等着你!”
“妈,我有事跟你说……”
“你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现在要找你林姨。”
赵岚找林蔚,说的正是随军一事。
能随军,是很多军嫂的心愿,她也不例外,从跟李连长谈对象时就盼,盼了这许多年。
然现在就要得偿所愿了,她却犹豫了起来,真要去吗?
“蔚然,要是你,你去吗?”
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任谁都会惶恐,但能跟家人在一起就值得。
于是林蔚毫不犹豫地回答:“去。”
她拉着她的手,“赵姐,你一定可以的。咱们的福临门超市就要有新疆分店了,多好!”
开连锁超市,是赵岚的心愿,闻言她噗嗤就笑了,“但咱们就离得远了!”
“没事啊,平时咱们微信电话,等小晨假期了,我们就去新疆找你!”
两人又絮絮说了许多话,等赵岚离开,已是夜半。
起了风,阳台上的白芍落了花瓣。林蔚关了窗,去看女儿。
小晨熬不住,已是睡熟了,怀里抱着小熊仔,脸上的泪痕犹在。
林蔚轻轻吻上她额头,很多想说的话突然就决定不说了。
比如,不要随便牵陌生人的手。
毕竟快乐难得,她个小孩子,就不要因大人而受屈了。
这一夜林蔚睡得不好,怪梦一个连着一个,然清晨醒来,却又什么也记不得。
她熬上粥,去洗漱,刚打开洗面奶的,就听有人叩门。
是赵岚。
“蔚然,我不去新疆了。”赵岚的声音很是急切,仿佛拍打海岸的巨浪。
林蔚一怔,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就变了!
“老李不许我开超市,说什么抛头露面的不好看,让我进后勤工厂,我才不干呢。一个月就那点儿死工资,够什么用!他死要面子,大人还好说,我不能让晓剑受委屈!”
林蔚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换做她,她也不会退让。
生而为人,第一步就是自立。
自立才能自强。
“我跟他说了,让他自己在那边过吧,我跟儿子绝不过去。然后就挂了电话。”
赵岚一口气说完,脸上毫无哀色,反倒红灿灿的,就像天际的朝霞。
“这样最好了,咱们一切照旧,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晓剑也不用转学了,少很多麻烦!那什么,晚上咱们吃锅子,等我啊!”
赵岚急火火地走了,去超市营业。
林蔚洗着脸,水流潺潺,她忽就笑了,真好,还能跟赵姐作伴,她唯一的朋友。
转眼又到上琴课的周二,林蔚母女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孟家。
孟振云让小晨先去练琴,他则把一个红包交给林蔚。
红包很大很厚,是之前交的一年的学费。
“小晨是我的关门弟子,不收学费。”见林蔚诧然,孟振云缓缓开口,“之前收学费,不过是看看你们学琴的诚意。”
他似是消瘦了,脸上的皱纹更深,声音也有些暗哑。
“不许推拒,就这样。”他说完就进了琴房。
林蔚作难地望向陈巧芬,对方冲她点点头,“听老孟的,琴上的事,他做主!”
然林蔚到底是于心不安,在她的认知里,付费是对专业的尊重,白嫖是可耻的。
但这钱孟老先生定然不会再收,那要怎么办呢?
她思前想后,终于有了主意。
先存起来,每年的学费都存起来,等女儿学成,要推广琴艺时可作为启动资金。
当然,这期间,若遇到合适的古琴项目,也可赞助。
琴艺之路不易,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从银行出来,林蔚又去了那家咖啡馆,点了热红茶,刚要翻书的,就听邻座的人说省博有了新展。
“金缕玉衣,错金博山炉都来。”
这可是个好消息,林蔚新作的时代背景正是汉代,主角爱好熏香,虽说她已查了图册,但到底不能跟实物相比。
她立即拿出手机,打开省博的微信公众号,果然,最新一条推送就是新展“大汉风华”的开幕信息。
上周五开幕,为期四个月。
她这周就要开始新作的绘制,至少得半年,一旦工作起来,是无暇他顾的。
但开始前,是可以拿出一天来的,就当补齐资料,也当给自己鼓劲。
她立即决定明天就去省博。
这就是自由职业的好,虽说一切都得自己来,但自由啊!
晚上回家,她把决定告诉女儿,问她要不要一起。小晨摇头,说要练琴,还要跟晓剑下棋。
经过那虚惊一场的“离别”后,两个小人更要好了呢。
“那好,妈妈自己去,晚饭前就回来了。”
周日的省博,人不多,观展体验甚好,除了那嗖嗖直往骨缝里钻的冷气。
林蔚裹紧羊毛披肩,仔细看那错金博山炉。
层峦叠嶂,人兽灵动,可真好看,特别是那金丝错出的卷云纹。
她看的专注,已然忘了周遭,一个抬脚,就踩到了侧旁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道歉。
“没关系的,林蔚。”
对方笑着喊出了她名字,她一怔,抬头,就看见了一张俊朗的脸。
是孟鸿。
“我跟朋友来的。”见她满脸惊愕与警惕,他立即道,“我们马上看完了。”
今日他是来跟省师范谈合作的,就是之前客座教授的事,虽然他力荐孙玉,但大学那边坚持要跟他面谈。
他就来了,谈的很顺利,孙玉受聘。签约后,校方安排了午宴,宴席上说到省城好玩的,又推荐了省博。
他就跟孙玉来瞧瞧,权当消食。
“你慢慢看。”他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展厅门口走去。
那里立着个青年,也是西装西裤。
林蔚见两人出了展厅,骤然提起的心这才放下,继续看炉。
孙玉对文物没甚兴趣,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就想去酒吧坐坐。
“师兄,我请你喝一杯。”他生的漂亮,白净脸,桃花眼,红薄唇,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五官,但不高,中等个,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孟鸿的眼睛。
“要不是你,这约签不下来。”
“你很棒,有实力,不然我也不推荐你。”孟鸿如实道,他这位师弟,出身音乐世家,拿过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大提琴组三等奖,是他们那一年的优秀毕业生。
“好好备课,别让校方指摘。”
“明白。”
孟鸿拍拍他肩,让他自便,“我还想再看看书画展。”
恋恋不舍地看完错金炉,林蔚又站到了金缕玉衣展柜前。
然刚看一眼,就觉腹部跳疼了一下,很熟悉的疼感,她本能地按住了右腹。
去年冬天,她犯过阑尾炎,就是这种疼。
从跳疼到阵疼,然后就是持续的疼。
她立即往外走,边走边开了手机,查询最近的医院。
阑尾炎嘛,只要打个点滴就没事了。
刚到展厅门口,一阵刺疼猛地袭来,她一个趔趄,人就蹲了下去。
“林蔚,你怎么了?”有人从后面过来,扶住了她胳膊。
“没事。”她咬牙道,在看清对方后,第一时间就想快走。
但那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孟鸿握紧她手臂,“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她挤出两个字,一顿,又道,“我可以的。”
她撑力站起来,异常坚决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快步往博物馆大门走去。
雨气扑面而来,她眨了眨眼,居然下雨了!哗哗啦啦的雨,势无停歇。明明天气预报说是多云啊!
没有伞,但好在车就在外面的广场上,没两步。
她拢紧披肩,就要下台阶的,又是一阵刺疼,这疼比刚才厉害多了,她浑身一晃,人又蹲了下去。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瞧见,就要过来询问,却见一位男士已上前扶住了人。
应该是朋友,那就不用管了。
“林蔚,我送你。”孟鸿的语气很坚决,不是商量,“你的车呢,钥匙给我!”
他的车送去年检了,这次过来,是坐了经纪人杜晴可的车。
巨疼夺走了林蔚的气力,她再推不开他,还想说什么的,就听他又道:“我知道你不愿麻烦别人,但事急从权,你的命……”
她指了指自己腕子上的手提袋。
是的,保命第一,她的命不是自己的,她得对女儿负责。
孟鸿从袋里取了钥匙,当即抱她起身。
好轻!
知道她瘦,但没成想这般瘦,以至于他抱她站起的瞬间,晃了晃,因为用力过大。
“对不起。”他看她一眼,将人往怀里一贴,大步走进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