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第13章 13

孟鸿抱着晨一，紧紧的，如稀释珍宝那般，健步如飞。那稚子才有的奶香冲入鼻窍，他只觉胸腔阵阵起伏，喉头紧得厉害。

如果当初自己习了古琴，她是不是就不用这般委曲求全，而可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习琴很苦，就算喜欢，那日复一日的练习也会不时将人击溃。她本不用承受这些，可以更轻松地生活……

“孟老师，等等妈妈，好吗？”稚嫩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一怔，急忙停步，扭头，就看见后面那奔来的身影。

这时他已到了7号楼下。

“妈妈！”

看着女儿挥动的小手，林蔚心中的那点儿紧张与不快，稍稍消了些，适才这孩子跟他也太亲近了些，全然把自己“不要跟陌生人走”的叮嘱忘记了。

她快步到了近前，顾不上平复喘息，直接对女儿道：“下来，自己走！”

回答她的是他，他掏出裤袋里的钥匙，扔给她，“401。”

说完，抬脚进了单元门。

林蔚的不快瞬间高涨，又自作主张，他可真过分，明明自己早就说过的，互不打扰，各自……

“电梯来了，妈妈！”

女儿的呼唤如磁铁，她这根定在原地的铁钉不由自主地就扑了过去。

电梯一路直升，两秒的工夫就到了四楼，看着女儿焦急的神情，林蔚再顾不上别的，电梯门一开，就第一个走了出去，快快开了401的房门。

“自己能行吗？”孟鸿把宝贝抱进卫生间，轻轻放下。

“嗯，谢谢孟老师！”

合上卫生间的门，孟鸿才发现屋里有些暗，一看，原来客厅的灯没开，而她就立在门口，立在那一排开关前面。

“帮我开下灯。”他道，“第二个就是。”

嗒，柔和的光线洒下，使人眼前一亮，林蔚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

孟鸿自是注意到了，他一直都在望着她，再看看她身后大开的房门，他忽然觉得她就是那只小鹿，《宝镜杀》中那只突然闯入主角家里的小鹿，随时准备逃跑。

这些日子，他除了练琴，除了在少年宫授课，就是阅读她的作品，把能找到的她的漫画都看了一遍。

孟妍那攻心108大招中提过，追求爱人的第一步是了解，了解对方，也了解自己。

毕竟很多所谓的爱情，不是爱情，只是冲动。

若了解了一个人，你还是心动，还想跟TA在一起，那就去追，勇往直前，百折不挠，就算失败，也不要遗憾。

书中的那只小鹿，最后走掉了，是主角放走的，让它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奔跑，他当然不会放她走。

但此刻也不是留她的时候。

他按下翻滚的思绪，望定了她，缓缓开口：“对不起，林蔚！”

道歉最关键的是诚意，他的诚意是一百二十度的，满满的，沉沉的，如饱含水汽的风，所过处，皆是一层晶莹的露珠。

林蔚耳朵一动，他怎么道歉了？是为刚才的自作主张，还是……

她不由抬头看他，在触到他目光的瞬间，她顿时怔住。

那目光如渊，泛动着种种情绪，其中有歉意，还有欣喜，更有期盼。

林蔚旋即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他绝不是为自作主张而道歉，那么是……一道白光在脑海中闪现，那是一个念头，然太快了，快如夏夜天际的闪电。

林蔚来不及看清那念头到底是什么的，就听他又道：“对不起，我没能说服我的父亲！”

哦，林蔚莫名松了口气。

严格说，这事不怪他，孟老先生收徒心切，是情有所原，而女儿选择抓阄，也是自愿。

现在这个结果，虽不是她这个母亲监护人情愿的，却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他，她是感谢的，在她孤立无援之际，他站在了她身边，讲出了她想讲的话。

但她不会道谢的，一码归一码，他依旧是她最不愿见的人。

似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他又道：“林蔚，对不起，我又出现了！”

今日是赶巧，有十五个学生请假，去参加接待省长的欢迎仪式。少年宫这边就调了课，调到明日了。

孟鸿记着孟妍的嘱咐，每周回家一趟，于是就撞上了。

“以后怕是也不能避免。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做个点头之交。”他继续道，“我母亲是个很细腻的人，若太明显，她一定会问我的。”

又补了一句，“当然，小晨学琴的时候，我会尽量少回家。”

林蔚很想说不行，却是不能。

女儿已是孟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以后少不得走动，而他是孟老先生的儿子。

若想与他一次不撞见，简直不可能。

她记起自己之前的侥幸，很想笑，笑自己幼稚，连这点子道理都想不通，简直是愚钝。

半响，她点了点头，“孟老师……”

“喊我孟鸿吧，你比我年长，我也不是什么老师。”他脱口道，“少年宫的暑期班结束，我再也不授课了。”

这是真心话，他曾未想过授课如此繁琐，孩子们会提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又不是那种灵动的人，每次都疲于应对。还有备课，他总想多教一些，教细一些，于是课件就做的满，而这会占用他大量的时间。

“术业有专攻，我还是拉琴的好。”他自嘲地露出个苦笑。

他的话似乎有理，但也有些不对，林蔚也没细想，因为她要把话说完。

“孟鸿，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只是点头之交。”

“之前什么事？”他望着她，眸光闪动，仿佛真的记不得。

林蔚一愣，他忘记了？那最好！

“哦，你是说那次袁鹏介绍咱俩认识的事，那我还得给你道歉，我当时太没礼貌了，请你原谅！”

林蔚有些懵，刚要说什么，就听他又道，“都听你的，都过去了，咱们都往前看，往前走！”

就是这意思，她轻轻点头，只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风从窗户吹进来，掠过他的肩头，吹动她蓝棉裙的下摆，冲出门去。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孟鸿看着，立即请她随便坐，又进厨房，想烧些热水，但家里没水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决定今晚什么也不做，也得把它填满。

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林蔚没有动，说声不用麻烦，目光就落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小晨？”她轻声唤道。

“马上好了，等我一下下。”

孟鸿从厨房出来时，就见她已牵住了小晨的手。

“孟老师，再见！”小晨笑着冲他摆手。

“我送你们！”他道，“我得去趟超市。”

三人下楼，小晨左看右看，问孟鸿，超市在哪边。

“在西门那里。”他撒了个小谎，其实距离最近的是8号楼的那一家。

“拐过5号楼，一直往前走，就到了。”他笑道，轻轻看了林蔚一眼。

林蔚默然无语，牵着女儿径走，虽说答应了做点头之交，但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小晨不知母亲的心思，只觉能与孟老师同路很开心，她伸出小手，牵住了他的大手。

三人拉拉牵牵地往前走，林蔚一开始没在意，直到看见地上并行的三道影子。

她赫然心惊，一回头，就见他随在女儿身边，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挂着笑，还握着女儿的手。

“小晨！”她本能地唤道，“妈妈抱你，好吗？”

“不用，走走消食。”女儿清脆的回答。

她一怔，还想说什么的，就听女儿又道：“妈妈，孟老师的手好暖和，你试试。”

说着，把那温暖的大手搭在了那凉涔涔的手上。

童心无邪，却把母亲吓了一跳。

在两手触碰的瞬间，她立即抽回了手，如被火灼一般。

他也是一颤。

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她手过处，他不自觉地微颤。

“小晨！”林蔚的声音里带了恼怒，对方却没听出来，只是笑道，“我没骗你吧，妈妈，是真的很热，孟老师的手，就像，像暖宝。”

又对孟鸿道，“孟老师，等冬天的时候，你帮妈妈……”

话没说完的，就被林蔚抱了起来。

“妈妈，我今天很重，我可以自己走！”

林蔚不理她，只是快走。

看着她匆匆惊惊的样子，孟鸿没有开口，也没有加快步子，只同小晨挥了挥手。

他就那样慢慢走着，看她开了车门，看她把女儿放进后座，看她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直奔南门。

直到看不见那车影，他才站住，看了看手心，那里似乎还有她的凉润。

“林蔚！”他轻唤她的名字，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她还真是冷若冰霜，要敲开她的心门，的确不易，但他必须做到，至于办法嘛——

他站了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孟妍的号码。

“你可回来了！”守在门口的男孩，看见晨一，慢慢站起，“我奶包的馄饨，我回去拿，咱们吃宵夜。”

他头发有些乱，脸上的笑也很淡，看起来有些蔫，像脱水的菜叶子。

“不吃啦，我很饱。”晨一揉了揉依旧圆鼓鼓的小肚子，见男孩胳膊上有红疙瘩，“你被蚊子咬啦，怎么不抹花露水？”

“不喜欢那味，腻歪歪的。”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等的太久，他练完拳就来了，那时太阳尚未落山，可现在连星星都困啦。

两人说话间，林蔚开了门。

男孩又要去拿馄饨，晨一还要拒绝的，就听妈妈说了声“好。”

“妈妈，都21:10了，”待男孩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女孩低声道，她们家过20:00是不再吃东西的。

“晓剑没吃饭呐，一会儿他吃，咱们陪着他，喝点汤总可以的。”

“他没吃饭吗？”女孩有些不信，她没看出来。

林蔚笑笑，也不解释，放下古琴，换了衣裳，立即进厨房烧水，又准备香菜末，紫菜碎，虾皮，米醋。

水开，馄饨也拿来了，立即下锅，五分钟后端上了桌。

看着晓剑吃第二碗，晨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没吃晚饭？”

“没胃口。”

“为什么？”

晓剑捏着匙子，鼓了鼓腮，“我要转学。”

“转学？去哪里啊？”

“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