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第15章 15

离省博最近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他们运气不错，一路绿灯，二十分钟后就进了急诊大厅。

“怎么了？”两个护士迎上来，“哪儿不舒服？”

“疼，她肚子疼的厉害。”孟鸿抱着人，急道。

“宫外孕！”看着林蔚那血色全无的脸，再看看孟鸿，一个护士立即下了判断，“去缴费，准备……”

“阑尾炎。”林蔚的声音很弱，却很清晰，“是阑尾炎！打点滴就行，只我头孢过敏，得用地塞米松。”

她说的都是实话，护士却不高兴了，“你是大夫？少说话！”

这话提醒了孟鸿，他问：“值班大夫呢？”

“手术室，过会儿才回来，你们先做个CT。”护士冷着声音，抬手指了指挂号处，“要加急的。”

孟鸿环视一圈，见有空着的座椅，就把林蔚放下，“等我一下，我……”

林蔚拽住了他袖子，他心一跳，以为她不愿一个人待着，刚要说什么的，就见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钱包，送到他手边，“我的身份证跟银行卡都在里面，密码在卡后面。”

她的声音更弱，如游丝，但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不刮不欠的坚定。

孟鸿心头的那点子跳热顿时就冷了下去，他攥了攥手，接过来就走。

不接也不行，她不会让的。

加急CT会在两小时内出片子，而在此之前，是不给止疼药的，理由很科学很程序，不知症状，不能用药，否则出了问题，谁负责！

于是只能等，干巴巴，煎熬熬的等。

林蔚坐在CT室外的长椅上，咬紧牙，尽量让自己的颤抖不那么明显。

此时的疼已是持续性的，连绵不绝，无穷无尽，就像窗外的大雨。

更糟的是，还有冷气，身上的披肩已冷透，她不由抱紧了胳膊。

忽然，就听他唤她。

“林蔚。”

“嗯？”她虚弱地扭头。

他在她旁边坐着，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椅位。

其实，把她从CT室抱出来时，他是挨着她坐的，但没等他坐稳的，她就默默移开了，仿佛他是什么不洁之物。

他又焦又气，却也说不出什么，“我去打热水！”

“不用。我不渴。”她摇摇头，一顿，“哦，你喝吧。”

她缩了缩肩膀，复又垂下头，整个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林蔚。”

“嗯？”她只应声，没再看他，剧烈的疼已耗尽了她的体能，她没力气了。

“对不起，我要抱你了。”

林蔚浑身一颤，根本来不及拒绝的，人就被圈住了。

他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紧紧拥住她。

暖热带着他的体香，从白衬衣里流出，一点一点渗入她，熨帖了她冰冷的周身。

她却是惊恐不已，如看见陷阱的小兽，本能地就要后退，却是退不得。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带着无奈，带着对自己的鄙夷，止都止不住，连带的浑身颤栗不已。

孟鸿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却再无长物可替她御寒，一低头，就看见了她攥紧西服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现，于是不假思索地就握住了。

下一瞬，就听见了她的请求，“放开我，孟鸿。”

声音哽咽，颤抖，无助。

孟鸿的心一颤，随即裂疼，如遭乱箭，但他没有放手。

“对不起，林蔚，我……”

一阵急促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林蔚？”

孟鸿抬头，就见一个大夫到了近前。

此时此处，并无别的病患，那大夫却又喊了一遍，“林蔚？”

“是。”孟鸿应道。

那大夫却不理他，只瞧着他怀里的人。

林蔚急急蹭了蹭眼睛，挣扎着抬起头，顿时愣住，“王主任？”

“是我！”王勤看着她，故作轻松道，“你怎么又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六年前，羊水破了的林蔚，独自进了沛城妇幼保健医院，其时值大夜的大夫正是王勤。

看着她独自签字，进产房，纵是见怪不怪的王勤还是感到了一丝诧异。

她太冷静了，全程不喊不闹，更不哭。

由是他就记住了她，也看了她的资料，知她是单身母亲，不由动了心思，试着靠近，几次都吃了软钉，也就罢了。

“阑尾犯了。”林蔚弱声道，挤出个笑，“又要麻烦你了！王主任，我打个点滴就行，不用等片子了！”

“还没出片子吗？”王勤看看手表，距离林蔚缴费已过了四十分钟，但急诊CT最快15分钟就能出诊断的，特别是这种疼症，拖久了会出人命的。

“等我一下。”

王勤进了CT室，很快出来，手里拿着张CT诊断证明。

“是阑尾。”他走到林蔚面前，“你这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上次犯的时间？”

“去年12月……18号，对，是18号。”林蔚慢慢道，“我打点滴，头孢过敏，用……”

“不到8个月又犯了，以后还会犯的，切除吧。”王勤道，“切除了就永绝后患。”

“可是……”

林蔚话没说完的，就听孟鸿道，“手术吧，林蔚，现在都是微创手术，我的阑尾也切了，恢复得很好。”

他还是拥着她，这话就响在她耳边。

你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蔚诧然，“王主任，你知道的，我们家就我一个……”

“我签字！”孟鸿又打断她话，握着她的手轻轻用力，“没事的，有我！”

这话说的坚定，如定心丸，瞬间就定住了林蔚，她一下没说出反对的话。

王勤看着两人，目光停在林蔚左手无名指的金戒指上，“林蔚，你不总说，要相信专业的人嘛，今天你就再信我一次，做手术！”

林蔚生产时，本打算剖腹产的，因为最后一次产检时显示胎位不正，可王勤在看过彩超记录后，却让她顺产。

“只是有一点，问题不大。剖腹产恢复时间长，疼的厉害，哺乳不方便。你信我，我们都会协助你！”

果然很顺利地就生下了女儿。

记起女儿那清脆的哭声，林蔚眼睛亮了，“那就麻烦王主任了。”

手术室外，孟鸿立在窗前。

窗外大雨如泼，鸽卵大小的雨点争先恐后地砸上窗扇，又化为道道涓流，涓流如刀，把他的面容切乱，揉碎，一如他糟乱的心。

她答应手术，他很高兴，但这高兴转瞬就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

那王主任唤了护士，推了床来接她，她立即就离开了他，尽管吃力，但毫不犹豫。

她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她要那王主任给她安排护工。

直到进手术室，她都没再看他一眼。

他就像个透明人，不，连透明人都不如。

透明人不碍事，而他似乎站在哪儿都多余。

他真是不明白了，她明明同意事急从权，也同意跟他做点头之交，怎么一见那王主任就全变了呢？

“孟鸿，你可想明白了，林美人是座冰山，你很可能一辈子都捂不热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苦来着！”

要放弃吗？

他立即摇了摇头。

都说姻缘天定，若他与她无缘，又怎会重逢！且一逢再逢！

对，缘是月老手中的线，分却是要人争取的。

他现在不能自乱阵脚，而是要想想怎么做，那个王主任……

孟鸿长长吐出一口气，拿出了手机。

微创手术需全麻，尽管在手术即将完成时，麻药就撤掉了，林蔚也醒了，但不完全，依旧迷迷糊糊的。

迷糊中，她感到自己被推出了手术室，有人握住了她手，唤她的名字。

“我等着你！”

是他吗？

她眼皮沉沉，睁不动，想说什么，也张不开嘴，想点头，却无力气，只得扯了扯嘴角。

很快，她觉得自己被抬到了床上，枕头被抽调了，有细碎的语声。

她听不清，也无力去听，全身很乏，比第一次爬泰山下来还疲乏，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触目一片雪白，白墙，白窗帘，白被子，白滴管，还有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脸上的五官她见过，很俊朗，但不是他。

她眨了眨眼，对方立即笑了，“我是孟妍，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我可真伤心！”

“孟小姐！”林蔚大惊，就要起身，却被按住。

“躺着，医生说了，前三天不可下床，否则不利创口愈合。”孟妍轻轻握住她胳膊，“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喊我‘孟妍’就是；你呢，虽然比我大，但我也不喊你姐，‘姐’这称呼太老了，你这么年轻，不适合。我就喊你‘蔚然’了！”

噼里啪啦一通话，根本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但林蔚不生气，还很欢喜，她喜欢干脆直接的对话，绕弯子可太累了！

“孟妍，你是……”

“哦，我是你的陪护。”孟妍笑着看了看葡萄糖袋，还有小半袋，“王主任找的护工都不合适，孟鸿就给我打了电话，我也没事，就来了！孟鸿有点儿事，见他经纪人去了！”

见林蔚怔然，又道，“放心，我可不是免费的！你知道的，大学老师那点课时费，根本不够什么，你呢就给我个赚外快的机会！不瞒你说，我看中了一套书，但太贵了，你就帮帮我呗！”

这就是说笑了，但内里是善意的体贴，林蔚明白，却不能接受，陪护太累，她不能麻烦她，于是道，“可惜我有心无力，孟妍，谢谢你，你的好意我收到了，你回去，容我……”

“我不回去。”孟妍扬了扬手腕，白色的腕带上写着‘家属陪护’四个字，“都登记了，我就是你的陪护！”

她看着她，胜券在握地道，“你是赶我不走的！”

这话说的赖皮，林蔚忍不住地笑了，“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现在是病人，要遵医嘱，医生说了，不排气，不能进水米的，你好好试着点儿，排气了，跟我说。”

她在凳子上坐下，握了握她的手，“我现在陪你，以后你再陪我就是了！我有直觉，咱俩一定能建立深厚的情谊！”

她说的诚恳，林蔚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她相信。

从第一次见她，她就觉得她开朗，欢快，是那种举重若轻的人，她很欣赏。

于是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