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无声 第8章 企业大佬vs.隐藏版玩家

这画面，有点费眼睛。

外公的老花眼镜，推了又推，古玩专用的放大镜，在紫砂壶上来回逡巡。外公一边察看，一边在小本本上做记录：气孔大小、鸡眼猫眼、云母碎片......

深长脖子看着小本本的朱一桦，已丧失说话能力；只能用不无辜的眼神，看向傅玖月，浅浅表达他也看不懂。

炭火霹哩啪拉响，阿飞推开茶馆的门，一阵寒风吹入室内；除了外公，另三人全盯着他，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过肩的长发被吹成野人，还很懂道走向炭火旺的壁炉，暖手暖脚，一看就是熟人。

“清明过了，怎还这么冻？”

边说边打哆索的阿飞，即使背向镜头，也能感觉出他的帅。这下不得了！

在普通人比帅这条赛道上，朱一桦和柴可夫不能说有多认真，只能说非常用力。即使这次的任务是陪傅玖月上山访视老婆，他们的发型、衣着和配色，都谘询过设计师。

想不到，竟在一间老旧的茶馆里，输给一位野人？只能说，他们的底子不够好。

底子好的傅玖月，世面见得多，气息那是一个荣辱不惊、波澜不兴，但眼神是另一回事。可惜茶馆没有镜子，傅玖月没法欣赏他的眼神有多犀利。

忙着五壶视察的外公，跳过城里人套近乎的寒暄，以毫不掩饰的潦草语气，展开社交。

“寒夜，有朋自远方来。阿飞，车子的医生；傅玖月，我的孙女婿；小朱小柴，傅总的保镳。”

一口气把在场人介绍一圈，外公也不管“小朱小柴”对保镳说有多么水土不服，只是单纯的张口就来。

“玖月，这三把壶的料，初步看来都是四号井；曼生和秦权，更像是五号井的底槽清。”

那份轻松不费劲，一副无事小神仙，外公把宋人玩茶的精髓，刻在骨子里。

面对侵略性难估、专业性难参的外公，傅玖月侧漏的霸气，收回八成。

“简老，好眼力。底槽清的泥料细腻，烧结后颜色稳重大器。这把曼生和秦权，泥料一样；藏家分别以老铁养曼生，老生普养秦权，两把壶的色泽，越走越不同。”

直观来说，此时的傅玖月帅得很，浅聊文化的神采，完胜茶山的所有男人。即使那位走颓废风的阿飞，也不想硬碰硬。刻在傅玖月骨子里的东方底蕴，此时具象化。

然而，世故又世面的外公，在心巴上看到另一层。

“哎呀！这是活脱脱的财神爷，上天赐给我的无限金币。曼曼改姓周，原来用意这么深，是为了钓出大佬级的买家。我那些多年不动的古董，终于迎来春天。老天爷，晚一点，再来酬谢您。”

见钱眼开，见大佬心花开，外公现在眼开心花开，掏心掏肺的福利大放送，正式开跑。

“玖月，我正好有老铁，陈年白鸡冠，七年陈的薄荷塘。都试试，都尝尝。”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外公碰上的是百年一遇的财神爷，不尽责的眉开眼笑多对不起这位爷。

壁炉前的阿飞也很尽责，把围观上升到玄学层次。从眼珠子贴着外公转，眼看他从木柜抄出老茶罐，眼看他丝滑的添水烧水，阿飞的发丝从张牙舞爪变得柔顺服从。

喝茶是雅事，那些眼睛不正经、头发不正经的，多半没好好喝茶。此时，正经人还是有的，傅玖月神色文雅，怎么看都是个好好喝茶的大款。

“几只茶，多少人梦寐以求。今天有幸圆梦，玖月先谢过。”

瞧，应对多雅啊！遣词用字和口吻，全长在美学老师的标准上。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欣赏的来，尤其是他的左青龙（朱一桦）右白虎（柴可夫），白眼翻了好几翻。

“呵呵！茶，跟对的人喝，气韵、神采，提升了不只一个层次。”

要说天底下谁最能吹，卖茶和卖古董的肯定拿得上号。外公，卖茶也卖古董，他的吹牛功，真不是盖的，北半球的测量仪也测不了。。。

在茶山开汽修店，什么都能修的阿飞，偏偏修不了自己火侯欠缺的吹牛功。每当瞧见外公展开伸缩自如又滔滔不绝的吹，他的钦佩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哪天，我的吹牛功有简老的一半，航空展的大单、汽车展的大户，通通拿下。”

阿飞的内心澎湃的很，不给点鼓励说不过去。那就，赶紧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念在阿飞的帅已如浮云，瞬间没了，在场长心眼的（特别指朱一桦和柴可夫）全部取关他，改关注外公。那一套事茶，行云流水又惬意悠然，比披着长发的颓废男，好看百倍。

“简老，银壶烧水，茶汤确实细腻；不妨试试从雍州带给您的银壶。”

有文化讲话就是绕，傅玖月里外兜一圈，不就是想让外公用他买的手工捶纹银壶，烧水泡茶。别的不说，那光泽那品项，blinblin，已盖过梵克雅宝的四叶草项链。

然而，外公偏偏拿出一把低调的水波纹银壶，摆在炭炉上烧水。

“雍州带来的银壶，做工不差，不过火侯欠了点。炉上这把藏六的老壶，传承几百年的匠人工艺，沉稳内敛，我这个老头子用的顺手。”

外公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玄机。要是想挖深一点，也不是不行，总结下来，外公的心思两句话“看看你们城里人的水平，探探孙女婿的程度。”

差不多就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还当真钓出懂道的翘嘴，傅玖月随即走近那把正烧水的藏六老壶，拿着外公的古物放大镜，仔细瞧了瞧。

“简老，这把藏六，四世手笔？”

我的天啊！那嗓音也太性感，要是现场有个女的，肯定迷死。

乍听“藏六，四世”，阿飞、朱一桦和柴可夫，神色都好好的；只有外公，下垂的眼睑立刻上提，眉飞色舞。

“眼力不错，平常，没少锻炼。”

此时的外公，中气十足，眼底是大写的满意；要是配个大声公，他肯定朝后山放送“曼曼，你这个老公有点意思。”

“我祖母对名家器物别有感情，藏六的茶道具，无论四世、六世，都入她的心。”

有实力的藏家，不讲价钱，讲价值；傅玖月以感情，定位动辄几十万的藏六器物，谁听谁舒服。外公泡茶倒茶的流畅度，已透露他对傅玖月不只一点满意。

“家学渊源，不错不错。来，喝茶。阿飞，坐过来，喝杯热茶暖身。”

可别被外公的寻常口气耽误了，里头的文章老深了。这一套，外公和阿飞搭配无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丝滑得很。一入座，阿飞捧着小茶杯，吹淡杯中氤氲。

“简老，这茶的汤感厚实。良哥这回在后山做的茶，有没有机会做成这样？喔！良哥就是简老的外孙女，周曼良。”

会聊天的阿飞，直接奔向重点，傅玖月的眼神，瞬间发光。

“她做的茶，转化后，值得期待。能不能追上这杯薄荷塘，就看今年老天爷肯不肯赏饭吃。茶山年初下了大雪，古茶树被雪藏两周，后劲肯定有。”

外公的偏爱，不藏着不掖着，直接冲向傅玖月的天灵盖。不等孙女婿反应，外公继续唠嗑。

“今晚，后山路况顺吗？”

此时的口吻，不咸不淡，就跟自家人喝茶一样，除了跟外公熟透的阿飞，没人听出弦外之音。

“顺，不过，夜晚的后山，落石、野生动物、光线不足，都是硬伤。简老想进后山，明天天气不错。”

几句话把外公想知道的，傅玖月狐疑的，朱一桦和柴可夫困扰的，全摊开。尤其是朱一桦的福尔摩斯侦探之心，瞬间退圈。

“原来是怕我们出意外，才用好茶拦着，外公人怪好的。我这颗推理拆解一把罩的脑，明天再拿出来报答傅总。”

当司机前，柴可夫是穿梭穷山恶水、肺活量一级棒的特种兵，他没把两千多米的茶山放眼里。单看他自行脑补推敲出的今晚剧本，又飒又超现实，就晓得他是干大事的。

“送礼给外公，夜袭后山，直捣黄龙。要是一言不合，我直接擒拿少夫人，将她五花大绑带回雍州。现在看来，我想多了。”

这种人才不去当梗多的网红，可惜。

相较之下，傅玖月正常多了，只是个被阿飞的话撩起又闷又骚好奇心的钢铁男，出口的问题又刚又直。

“简老，您的外孙女几岁开始做茶？”

开口简老，闭口外孙女，每个称呼都见外；但凡有故事的人都听得出来，傅玖月没把新婚妻子当自家人。外公没打算修正，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傅周两家有仇。

众所周不知，他的女儿嫁给周家少爷，没几天被强制离婚。外孙女出生没多久，女儿也离世，他一人带大外孙女；周家从未探望，也没捎来只字片语。从茶山最高峰三千三百米的角度来看，傅周的恩怨跟他和他的曼曼，真没关系。

“少女时跟着我做茶，做着做着被山里的耆老收为徒。多亏你放她回来做茶，那些百年的古树茶原料，才没被她那个野路子做茶团糟蹋。”

边说边笑，外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看就是个宠外孙女的老人，帮亲不帮理那种。这么能扯，傅家三位的眼神都被吸住，全部对外公行“不可思议”的注目礼。

金牌特助朱一桦先展开，他有一肚子的话，但不敢明讲，只好暗嗑。

“本来是一桩狗仔兴奋乱吠的八卦，被您这么一转，升级为傅总有情有义，为天下苍生着想。高啊！简老。”

再来是老实有一点但不多的柴可夫，他无处安放的小手，挠起后脑勺。

最吸睛的是傅玖月，犀利的眼神已经溢出，要是瞳孔配备激光，茶桌早劈成两半。好歹扛着南方最霸总裁的封号，傅玖月处变不惊的能力也属顶流。

“简老客气，这点小事，晚辈做得到。”严格来说，此时的傅玖月，绝对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在场的人都懂发生什么事，也没人真在意。“以为，做茶的都是男子，没想到耆老愿收女弟子为徒。”

家教好就是不一样，连阴阳的口气都这么温文儒雅，配茶很刚好；阿飞一连喝了三杯，还不动声色的激励自己。

“这么好的茶，搭配这么装的修罗场，这辈子值了！”阿飞又又又喝三杯。

被傅玖月找茬，外公的笑容依然和蔼可亲，脸部肌肉没抽筋也没抖动。

“十五岁以前，曼曼就像个男的，短发、瘦小、跑得快。村里小孩也以为她是男的，就良哥良哥的叫。收她为徒的耆老，一开始认定她是男的。后来发现不对劲，来不及啰！呵呵～”

收放自如的演技，外公今晚封神；面对傅玖月步步逼近，句句试探，他始终无事小神仙。难怪蝉联茶山销冠十余载，享名十里八乡。

坐在茶桌犄角围观的阿飞，忽然接到来自外公的手指讯号，立刻演上。

“简老，茶馆旁那个展厅，这一期的主题，你还是安排茶马古道？”

那口气甚为随意，有点马虎，却把傅玖月的眼神浅浅勾住。

“茶马古道的内容很多，再三期也展不完。”

外公分茶不喜茶盅，更喜潮汕功夫茶的技法，以壶就杯，来回点茶，行话称为韩信点兵。

“展厅？简老的收藏想必不少。”

毕竟是每天亿来亿去又天道酬勤的霸总，偶像包袱不小，用字遣词得讲究。倒是阿飞，无拘无束惯了，没把约定成俗的礼法当一回事。

“何止不少！简老的展厅，跟故宫看齐，每半年换个主题。我来茶山六七年，看过十个主题，而且展品几乎不重样。”

自卖自夸这种事，外公也不是没干过；只不过，眼下的气氛更适合托来说。阿飞，是个好托，文化有一点，但草根性更强。由他展开商业吹捧，带动的效果杠杠的。

“方便的话，现在看如何？”

期待的气氛，瞬间被傅玖月的话语煽热，朱一桦和柴可夫也跟着煽。

“简老，我一直想学习茶马古道的历史，今天终于有机会。”朱一桦拍马屁的力道，掐得很刚好。

“虽然我历史不行，但地理没那么不行。以前当兵时，曾走过一段茶马古道，都是走马看花。”柴可夫用行动烘托老板的诉求。

气氛热成这样，外公也不装了，索性起身往左侧的漆黑走去。

当他把灯打开，琳琅满目的展厅，在众人眼前展开。那些展品以清晰而生动的轴线，依次展演千年变迁。诉说马帮在崇山峻岭、朝阳云雾、四季更迭，留下的驮茶踪迹和斑驳故事。

身为策展人，外公的美感虽然偏向农家乐，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的藏品自带光芒，把傅玖月迷的流连忘返，移不开眼。

“宋鹊纹银盘，银茶托，兔毫盏，带柄铫子…这些古董的品相极好，简老的机缘不一般。”

谁都听得出来，傅玖月已关注简老。

当晚，外公把傅玖月为首的团伙，安排在“有间小院”的客房，叮嘱明天早上七点早餐，八点出发去后山。趁这空挡，傅家团伙召开秘密会议，背着外公一顿八卦。

“傅总，展厅随便一件老器物，抵得上雍州正经古玩店的半个身家。少夫人的外公，绝对狠角色，不然抢不到这些几百岁的茶道具。”

古玩懂一点但不多的朱一桦，标价外公的茶道具是浮夸，不过他要是不浮夸，今晚的八卦香味少一半。表面话不多的柴可夫，竖起拇指比赞，支持队友的浮夸。

“以为是青铜，没想到是王者。”

不认真来说，柴可夫的文化气息虽然薄，并不妨碍他对网络用语的熟练。别人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游戏行话一大堆。

左青龙（朱一桦）右白虎（柴可夫）嘴上那么作妖，快把小组会议翻成啦啦队热身，身为这对龙虎的工资付款人，傅玖月的心思飘向当初的联姻妥协。

“奶奶，您想找个孙媳妇、抱重孙，雍州有不少选择，为什么非得和周家联姻？”

脸色涨红、口气幼稚，傅玖月扮孙子，坐实了。他奶傅邵音，不怒自威的神色依旧，只不过看向虽子时，多了几分和蔼。

“和周家联姻，不为别的，就为了奶奶百年后去见你爷爷，能潇洒的说：都过去了，没遗憾。”

面对傅邵音使出骨灰级的奶奶撒娇，傅玖月很不情愿被拿捏，挣扎还是要有的。

“您就不怕她嫁过来，继续祸害傅家？”

这话，纯纯的鸡肠鸟肚小心眼，和平常大气沉稳的霸总人设，差了八千里；想必祖孙情深厚，傅玖月在奶奶面前不用装。

“不是不怕，而是不用怕。”傅邵音望向墙上的大合照，一张十二年前拍摄的傅家三代全家福。“周曼良是她的外公简老头在山里养大的；二十五年来，周家从未探望也没支付小孩的抚养费。这样的女孩，没沾染周家的习气，更有简老头的风范。不用怕！”

原本还想装糊涂的缚玖月，被挑起求知欲。

“简老头，什么来历？”

“呵呵，我知道的也很有限；不过，从一些小道消息得知，你媳妇的外公是隐藏版的大人物。”

一抹神秘的笑容，在傅邵音保养良好的老脸上，绽开。

茶馆如此矫情，后山迅猛耿直；做茶的车间热火朝天，周曼良带着胖子和小六穿梭在每个角落。这边又痛又快的炒青，那边快速摊青和揉捻。瞧他们手臂手指的各种伤疤，果然，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

再怎么累，八卦还是必须的。胖子把一身的肥肉抖两下，立刻剑指核心。

“良哥，姐夫今晚会来吗？”胖子口气有点腼腆。

“这么惦记？想让他带烧鹅？”周曼良口气很敷衍，手上的做茶工艺没停过。

“对头！阿飞的无人机过来报信时，我就想这口。一直试茶，肚子都瘦了。”胖子很委屈。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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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企业大佬vs.隐藏版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