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幽蓝髓光瞬间灌入晶槽,那三人的身体反应格外剧烈,他们喉咙里发出嘶吼的哀鸣,皮肤下的血管在过量晶能被抽取的冲击下根根凸起,形成一道道密布的晶斑。
台下所有的观众都享受着商品为自己带来的视觉盛宴,那些晶斑于尘裔而言是疾病,是痛苦,是死亡,对于穹裔来说,只是商品上点缀的花纹。
“那个男孩身上的花纹还真是好看。”
“是呀,看他们的表情还挺能忍的。”
而宁离还愣在台上,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穹裔热切讨论的语言都消失殆尽,只剩他胸腔中的心脏疯狂跳动。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父母教育他的场面,教他待人需存善念,与人为善,无愧于人,哪怕这世道再恶心,他也不能亲手杀害无恶之人。
他渴望暴力,却又在这种社会下,对世界吃人感到恶心。
那些曾经骚扰过他的变态说死了,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自以为这种欺瞒可以抵消掉血液中流淌的暴戾因子,事实却是他根本下不去手,是那些人无意间喝了他的血,死于淬血病。
他看起来好像总是无所谓,好像心狠手辣,实则永远走不出父母给予的道德枷锁,那是一道用爱浇灌的牢笼,那是他还愿意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
这种黑暗社会与友爱家庭的割裂感总是不断冲击他的理智,终于在今天爆破了。
就当作是为父母走出的第一步吧。他闭上双眼,眼角流下几滴泪,为无辜的人献出这点毫无作用的歉意。
而就在那滴眼泪即将落在操纵台之时。
滋啦!
异变突生,舞台上巨大的晶幕开始闪烁,所有数据全部归零,随后所有画面被一个不断旋转的小骨针图形取代。
一闪即逝,旋即化为满屏雪花,最后定格成血红色的【信号丢失 TERMINATED】
宁离睁眼,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他朝槽内的三人看去,只见他们眼睛紧闭,而导管内已经停止抽取,台下的慌乱让他心一横,随即他双拳紧握,跳下高台,朝着路康的晶槽跑去。
“系统被入侵!”
舞台背后传来技术人员的尖叫声,更多的慌乱从广播中传出,能让人清楚地知晓那些人不断用晶能操控着仪器,却毫无反应。
台下哗然,慌乱加剧。
坐在主位的冼潇潇猛地起身,脸色铁青:“废物!肯定是绯暮之眼那群阴沟里的老鼠,给我查!淬星军呢?全力搜查!一个也不许放过!”
混乱伊始,宁离仿照着当初在老疤那看来的手法,缓缓将晶能导管从路康的晶簇中移出,晶裔的晶簇坚硬却脆弱,死后仿佛一碰便碎,宁离刻意忽略掉那点落下的宝蓝色碎片,一一帮旁边两人的导管也取出。
忽然他闻见一股浓烈的薄荷血味的气息,那个味道贯穿在整个大厅,瞬间掩过从回廊传出的混杂血液气息。
是一个强大的绯血者。
宁离停下手上动作,刚抬头望去,脚下的地面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摇晃地让他差点站不住脚。
Boom!!!
地动山摇,顶棚崩塌,地砖碎裂,粉紫色的致命毒雾从裂缝如一条条蛇钻出,追杀着四处逃散的穹裔。
而宁离脚底的地砖却完好无损,他把晶能导管都放置好,转头看向那个战场,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否能够救下这三个人。
“是血雾!救命!”
“结构塌了!”
这些爆炸与毒雾绝望瞬间吞噬了穹裔们刚才的狂欢。
那些蛇形的血雾被操控着,有目的性地进入了每一个能力低下的穹裔身体里。
在这炼狱中,几道忽然出现的身影吸引了宁离的视线。
一个高大如铁般的淬骨人突然从一个角落里钻出,撕掉身上搬运工的制服,从身后掏出的巨大脊刃顿时硬化为长鞭,那鞭身刻着三道狰狞的血槽,正是脊刃曾受损留下的标记。
她咆哮着挥击抽碎掉危险的碎石和想要释放晶能逃跑的穹裔,动作狂暴高效,抽开一处建筑,刨开瓦砾,将一个女孩扛在肩上。
运气不好的穹裔直接被拦腰折断,鲜血直流,而晶簇未毁还有能力还生,上半身正找机会挪动,晶簇却又被血雾偷袭侵入,最终死亡。
就在血雾与脊刃长鞭相辅而行之时,一个穿着医疗顾问制服的女人身形灵活地穿过毒雾,袖口半片蜷缩的苔藓图形一闪而过,几乎瞬闪到宁离身边,将一个不断蠕动的苔藓包拍在他手臂上。
“临时处理。”
宁离被此人的速度弄得一惊,正想说自己没有伤口,可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小臂被飞溅的晶石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正往外渗。
那苔藓一贴上皮肤,立刻像活物般钻了进去,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血瞬间就止住了。
这些人是血人的组织吗?把这些恶心的穹裔全杀光吧,正好为曾经千千万万个无辜死去的三族人类陪葬。
他自顾自地笑了笑,那医疗女已经闪到路康的晶槽前,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宁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方才被混乱和麻木压下去的不安顿时翻涌回来,他想开口阻止,但是他明明知道路康可能没救了,却依旧不想面对这个他造成的既定事实,最后挤出了一点气音:“别……”
女人根本没理他,手指在路康颈侧一探,又迅速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晶簇核心碎了,没救了。”
说完,她竟直接并指如刀,手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晶芒,精准地刺入路康胸腔偏下的位置,掏出一枚还在微微搏动的器官。
那是尘裔能量循环的核心,晶肾。
宁离别过脸,不想再看面前的场景。他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耳边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还是死了……
“不想死就跟上。”
他朝另一道声音方向看去,那个像是领头的女人扛着另外两人身体站在远处,周身环绕着淡薄的血雾,一刀切的黑色短发遮住了左边的眼睛,只剩一只右眼正冷冰冰地盯着他,像是一束寒冰能将他刺破。
“过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费力地向上攀爬,才终于对上那个锐利的眼睛。
对方太高了,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吞没。
宁离眼睫颤了颤。
质疑?反抗?他连产生这些动力的力气都没了,脑袋像被灌满了铅块,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还在苟延残喘。
他正想听从指令跟上时,轰隆一声巨响从侧面的晶壁传来。
一股蛮力完全撞碎了那堵墙和一旁的晶髓萃取舱,碎石混着流出的晶能四溅,金色的身影如同炮弹般砸了过来。
邬菏泽金色的短发沾满了鲜血,身上本身精美的华服破烂,被晶能腐烂掉一半伪装的脸,看起来似人似鬼。
“冼——潇——潇——!”
她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完全无视了场内混乱的毒雾和厮杀,目光完全锁在被众多淬星军包围的目标上。
“你终于来了?候你多时了。”
被军队保护在大厅正中央的冼潇潇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冷笑,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抓住她!要活的!宫家的大人们可是出了高价!”
更多的淬星军从隐藏的通道涌出,直扑邬菏泽。
宁离身旁的女人脸色一变,她立刻语速极快地吩咐道:“计划B,沈归,别管通道了,拦住她!别让她冲乱我们的阵型!苔馨,趁现在!去拿账册!璎真,干扰追踪信号!”
那名高大的淬骨战士立刻放弃回廊里围堵的军队纠缠,发出一声沉闷的应和。她举起巨大的脊刃长鞭朝这边跑来,瞬时带出高频共振,猛地抽向邬菏泽与冼潇潇之间的地面!
啪——轰!
地面被抽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不仅暂时阻隔了扑向邬菏泽的士兵,更为她指明一条避开主要障碍的突击路径!
与此同时,那个医疗女解剖完尸体,抓准时机凭借极快的血雾冲刺朝轮椅上的冼潇潇闪去。
宁离抱起路康的尸体,站在那个女人身后,她用血雾为这里的四人一尸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
就在所有注意力都被邬菏泽吸引的瞬间,宁离隐约听到空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高频干扰声,冼潇潇轮椅上的某个指示灯似乎闪烁了一下。
“拦住她们!”冼潇潇尖叫,指挥身边的亲卫阻挡医疗女。
但邬菏泽已经杀到面前,那些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你想拿我换赏金?下辈子吧!”
她狂笑着,骨白色的脊刃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一个狂暴的横扫,将挡在苔馨面前的几个淬星军亲卫如同割草般击飞,正好为医疗女创造了绝佳的近身机会!
也就在这个空档,医疗女的手已经按在了冼潇潇的后背上,墨绿色的晶芒闪烁。
“啊——!”冼潇潇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块闪烁着晶络的骨头硬生生被医疗女剜了出来!
“账册到手!撤!”
话音刚落,邬菏泽的脊刃到了!
“噗嗤!”
被拆分成双刀的刃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冼潇潇的胸膛里的晶肾和额头的晶簇,随后一把抓住身边一个想要逃跑的淬骨战士,从脊柱中硬生生撕碎出一把再生脊刃,将冼潇潇的尸体死死钉在轮椅背上,彻底终结了她的惨叫。
那淬骨战士捂着自己的伤口被其他士兵扶着逃走了,这再生脊骨的断裂对淬骨人来说,毫无疑问是巨大的损耗,需要花好几个年头才能得以回复。
“穹裔的走狗。”
邬菏泽看着远处逃跑的淬星军冷哼了一句,死不足惜的东西。
——
死了。冼潇潇就这么死了。
宁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强烈的酸液冲上他的喉头,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生理性地被逼了出来。
邬菏泽猛地抽出自己的脊刃,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她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血迹,把脊刃收了回去,随即扭头,化为纯金色的瞳孔越过混乱,精准地找到了宁离。
她歪着头,蔑视的眼神已消散不见,只是对宁离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那神情里充满了洋洋得意和完成狩猎后的慵懒。
她的目标达成了。
随即,她的嗅了嗅空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脸上的满足瞬间被不耐烦和暴躁取代。
“啧,烦人的苍蝇!”
她对他人拿到账册和对现场的混乱都毫无兴趣。
“等着我。”
对宁离说完,她便身影一晃,如同来时一样,化作一道爆裂的金色闪电,沿着自己撞出的破口瞬间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撞墙到杀人再到离开,整个过程可能不到十五秒。她只为杀冼潇潇而来,目的达成便扬长而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混乱的烂摊子。
“走!”
那个高大的绯血者不再多言,血雾涌出,不由分说地裹住惊魂未定的宁离。
淬骨人在前方用脊刃劈开头顶最后一道障碍,医疗女紧随其后。
在跃出这片被邬菏泽彻底搅烂的地狱前一秒,宁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绯血者挥动血爪,在布满裂纹的晶壁上,留下了几个狰狞淋漓的大字:
“晶债血偿”
就算是这样激烈的战斗之下,那漂浮在海面上的水晶建筑仍未崩塌,只是从这之中破了一个洞,从洞中依稀可见里面的残垣断壁。
风声呼啸,失重感传来,宁离在浓烈的血腥味和血雾气息中,最后的感觉是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旋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他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烧感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