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村距离附近城镇不远。
段缘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了两刻钟便抵达了镇上。
她对灵石镇的路线极为熟悉,左拐右拐地绕到一个偏僻小巷中的书肆。
这家书肆所卖的多是些有趣话本,涉猎范围极为广泛。
从严肃文学到闲趣话本,到小人书连环画,甚至再到某棠文学,皆一应俱全。
天齐大陆风俗较为开放,对于这类尺度较大的书目并未禁止售卖。
段缘是这家书肆的常客。
每有闲余的零花钱,她都会来书肆里淘些闲书话本看。
但她不敢带回家,只敢在空闲时间到书肆中现场翻看。
一来二去地,她便与这书肆老板相熟了。
书肆老板名叫周云,是个爽朗大方的中年女人。
周云常年不婚,独自一人经营着这家小书肆,很是潇洒自在。
段缘甫一踏入书肆,周云便眼前一亮,热心招呼她。
“哎呀,小缘妹妹又来了啊,今天想看些什么书哟?”
段缘左右扫了两眼书肆四周。
书肆不大,有零星几个与她一般年龄的女孩正在挑选着书目。
她压低声音道:“周姐,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周云讶然一瞬,领着段缘进了店内的小隔间。
“啥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段缘假咳了一声。
毕竟头一回干这事,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额,就是有笔生意……不知道姐你这边做不做。”
说罢,她红着耳根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一脸好奇的周云。
“这是什么呀?”
周云从她手中接过小册子,看了眼封皮书名,念了出声。
“《与高冷仙尊的保健三十六式》,这是关于养生的书吗——”
话音未毕,方打开册子瞄了几眼书中内容的周云“啪”的一声猛然合上了书。
再抬头,周云面色通红。
她瞪大了眼,目光中又有些隐隐的激动,问道。
“这你画的?”
段缘面无表情,沉默地点头。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本领,你胆子很大啊丫头。”周云打趣。
段缘干笑两声。
她还在尴尬着,一旁缓过神来的周云已经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这册子是段缘一早画的。
由于作画时间有限,画册只有薄薄一小本,且只画了上半册。
但胜在画面有趣精彩,引人入胜……周云不多时就翻阅完毕。
“嗯……是本好书。”
周云看完后,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
“这笔生意我做了。”
最后段缘与周云约定以二十灵石一本的高价将这本画册卖给她。
画册授予周云的书肆印刻,书肆会以隐藏形式售卖这本书。
每售出一本,段缘可得七成分红。
两人一拍即合,周云当即爽快地给段缘付了三十五灵石。
剩余十五灵石用作下半册的定金。
临走前,周云倚着隔间门框,一脸促狭地拍了拍段缘肩膀。
“缘丫头你可以啊,姐姐都没看出来,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的。”
“画完下半册就赶紧送过来哦,我有预感你这册子会卖得很好。”
段缘嗯了一声答应。
在周云打趣的目光中,她羞红着脸仓皇溜了出去。
*
当天夜里。
用过晚饭后,段缘如约将一袋灵石交给父母。
段父接过沉甸甸的灵石袋子,脸都快笑烂了。
段缘见他高兴,适时试探着问他道:“爹,我以后能不能不去山上采药了?”
“不采药?那怎么行?”
此言一出,段父立即收了笑意,皱起眉头。
“是啊,往后没准还能再采到灵草呢,有灵石,得去。”
段母不赞同地附和着。
段缘心中暗讽。
有灵石赚也是进了你们口袋。
她面上依旧保持微笑,状似为难地小声解释起来。
“可是今日药婆介绍我去镇上的药铺做帮工,每日能赚一块灵石呢。”
“什么,一日一块灵石?!可是当真?”
此言一出,父母果然一同面色惊喜地看向她。
就连淡淡坐着翻书的鹤知翎也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过来。
“自然是真。”
段缘面不改色。
见她所言不似作假,段父捋着胡须思考片刻,终是拍板。
“那你还是去做帮工吧,爹爹见你每日上山采药的也是累人得很,你去帮工也轻松些。”
段缘欣然应下。
她早料到父母不可能不同意。
要知道,一块灵石是往日段缘采三五日的药草才可卖得。
她若能一日赚一颗灵石,父母会如何决断,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
段父似乎已想象到每日回家都能收到一块灵石的景象,不禁乐呵起来。
“一天一块灵石,这工作可真不错。”
“咱家闺女出息了呀!”
“是啊,这么好的活计。”
段母点头笑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要不娘也去?这帮工的活计还招人吗?”
“……药婆说是只招一个人呢。”
段缘吓了一大跳,瞬间寻到理由搪塞道。
段母摇头遗憾。
“那倒是可惜了。不然我也可以去做,这钱赚得可比在山里打猎轻松多了。”
段父笑着打趣她,“便是招两个人,也得像咱们小缘一样懂得药理才行,你又不懂这些,还是安心随我打猎去吧。”
段母这才歇了心思。
段缘悄然松了口气。
而后,冷不丁与对面鹤知翎带着审视眯起的锐利眼神对上。
“……”看什么看?再看就……
段缘正了神色,一副坦荡荡模样。
就……任他爱看看去。
好在鹤知翎很快错开目光,并未多说什么。
*
往后半个月,段缘每每趁着父母外出打猎,鹤知翎去学堂上课时在家创作。
她是J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作息时间表,大概是:
上午,待在自己房中作画写文。
下午,去周云的书肆卖书拿分红,去钱庄存灵石,留一颗。
晚上,回家吃饭,上交一颗灵石。
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除了那本尺度略大的《与高冷仙尊的保健三十六式》外,她还陆续创作了几本尺度正常的趣味连环画,连载两本志怪悬疑文,每一本都十分畅销。
她谨慎地取了两个笔名,如《保健三十六式》那类书目,所用笔名为“端端”。
其他更为健康的书目,笔名则用“圆圆”。
不到半个月,段缘便赚得盆满钵满,偷偷成为了“千石大户。”
在周云的帮助下,她偷偷在镇上的钱庄开了户,将赚得的所有灵石存了起来,每日只领一颗灵石带回家应付父母。
她这买卖也藏得极其谨慎。
保险起见,段缘每画完写完一本,就会直接拿去书肆卖掉。
绝不在自己房中留下多余的罪证。
也幸得她小心提防才避过一劫。
某日早晨,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鹤知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敲响了段缘的房门。
段缘彼时正在屋内激情创作。
听到声响后,她立即反应极快地将小册子藏到床垫下。
她又在自己桌面上掩饰一番,这才给鹤知翎开了门。
“怎么了哥哥?”
她茫然问道,语气礼貌而疑惑。
“你有事吗?”你没事吧。
这些时日,段缘与鹤知翎的相处可谓平淡如水。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基本没有说过几句话。
虽是名义上的义兄妹,他们的实际相处方式却如同陌生人一般。
此刻,段缘只推开房门一角,右手维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姿势。
隐含的意思十分明显,她不想让他窥探她的房间。
鹤知翎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急着赶回家。
他眯着一双锐眼,狐疑地向门内扫了一眼,问她道。
“你每天在房间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隔着半开的房门,他紧紧盯着段缘,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冷肃模样。
“快说。”
段缘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
她一直紧握着门把手,支支吾吾道:“没、我没做什么啊。”
“说谎。”
鹤知翎知道问不出她什么。
他干脆直接强硬地推开她房门,大步流行地迈向她书桌前。
段缘的房间很小。
一推开门,屋中景象一目了然——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以外,其余都是些家中储用的杂物零碎。
窗户朝阴,常年不见阳光。
屋内散发着些微潮湿气味。
不过经段缘身上那种衣物沁香混合,这气味又被冲淡了些。
鹤知翎第一次进段缘房间。
较之于他,段缘居住的环境竟如此之差。
他不禁皱起眉,目光转而移向段缘的书桌。
果然,他房中不见的纸笔,尽数摆放在段缘的小书桌上,已然摞了厚厚一叠。
他轻哼一声,执起几页纸质问向她:“说吧,你成日偷我屋内的纸做什么?”
段缘低头,吐出俩字。
“学习。”
“……”
鹤知翎错愕一瞬。
“你,你学习?”
他手足无措地展开自己手中纸页。
确实看到纸张上铺陈满了狗爬般的练字字迹。
他不可置信,又执起桌上的其他纸张,一页页细细翻看起来。
……确实是在学习。
所有纸上无一例外,皆是她的练字痕迹。
他能看出,这字迹虽然笨拙丑陋,但笔者显然是下了苦功夫认真在练的。
鹤知翎目光顿时幽深复杂,心中乍然涌现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随后他又听见呆呆站在门口的段缘闷声道。
“我一直想像哥哥一样上学堂学知识,但是爹娘不会允许的,所以我只好自己多练练……”
鹤知翎沉默许久。
自那夜被她讥讽后,他方才觉察到,段缘这位一向被自己所恶的义妹,在家中丝毫不得父母疼惜,处境艰难。
她救过他,但他因过往偏见,一向将她视作别有用心之人,对她甚是不喜。
但如他是她,这般处境艰险,又如何能不为自己打算?
鹤知翎虽对段缘“学习”的解释半信半疑,但已无法抑制地怜悯起她。
他将心中最后一丝疑惑问了出口,“那你每日一块灵石,又是从哪得来的?”
“是我先前捡到,一直偷偷藏起来的灵石。不过这些时日每日交一块,也快用完了……”
“行了。”鹤知翎叹了口气,“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先,你先练字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