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离京前那句“让她试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清沅心里漾开的涟漪还没平复,就被更汹涌的暗流裹挟。
她正和苏微在案前修改织布机图纸,指尖划过齿轮凹槽时,廊下传来丫鬟们的闲聊声,字字清晰地飘进来——
“听说了吗?景仁宫的李嬷嬷来采买丝线,说皇后娘娘总念叨宫里绣品样式旧了,想找点新奇巧思呢。”
“新奇巧思?难道要学民间女子搞些不入流的花样?”
“嘘!小心被夫人听见……”
沈清沅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按捺下去。她悄悄把图纸往苏微那边推了推,指尖在“踏板角度改良”的标注上轻轻点了点。苏微会意,端起凉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像在熨帖某种隐秘的期待。
“或许……可以让张师傅打听下宫外绣坊的新样式?”苏微状似无意地说。
沈清沅眼睛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日后,张师傅带回的消息却掺着刺。他不仅打听来了宫外绣坊的流行趋势,还带回了满街的流言。
“大小姐,”张师傅把打探来的新绣样放在桌上,烟杆捏得发颤,“外面都在传……说您放着皇子妃不当,天天跟老工匠混在一起,是想靠旁门左道攀附权贵。还说……三皇子早就跟李尚书家的小姐定了亲,您是被退婚了才故意折腾这些东西博眼球。”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沈清沅手里的狼毫“啪”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像朵腐烂的乌云。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案角,疼得眼里泛起水雾,却还是踉跄着走到窗边——
窗外原本摇曳生姿的竹影,此刻在她眼里却如狰狞的恶魔,枝桠张牙舞爪,仿佛要将她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绞碎。二房的丫鬟正聚在廊下窃窃私语,见她望过来,慌忙低下头,肩膀却还在耸动,那压抑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连一向和沈府交好的礼部尚书家公子,昨日在马球赛上遇见,也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轻佻:“沈大小姐近来雅兴不浅,竟钻研起木工活计?只是这等粗活,怕是有**份吧?”
满世界的恶意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沈清沅扑回案前,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唾弃的软弱,“或许母亲说得对,女子就该安安分分嫁人,这些所谓的‘想法’,不过是自不量力。”
苏微捡起地上的狼毫,在砚台里慢慢舔墨。墨锭碾过砚台的“沙沙”声,像在安抚某种躁动。
“我二十五岁那年,攒了三年钱想盘个书店,”苏微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我妈把存折藏起来,说‘女孩子家创什么业,嫁人才是正途’。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就把计划书烧了。”
沈清沅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可后来每次路过那家书店,我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苏微的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砚台边缘,眼底闪过一丝自我审视,“我当时觉得那个绣娘太固执,换作是我,早就灰溜溜地回家了。可后来才明白,那些能成事儿的人,不是不疼,是疼过之后,还能攥着劲儿往前走。”
她把舔好墨的笔塞进沈清沅手里,指尖带着刻意为之的力道:“你现在疼吗?疼就对了。但疼不是退回去的理由,是攒着劲儿往前走的引子。”
沈清沅握着那支笔,笔杆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自己从火盆里抢书时被火星烫出的水泡,想起熬夜画图纸时冻得发麻的指尖,想起刚才膝盖撞到案角的钝痛——这些疼都没让她退缩,凭什么几句闲话就该认输?
“张师傅,”她抬起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比刚才稳了百倍,“您帮我看看这个弹簧卡扣,我总觉得力道还不够。”
张师傅愣了愣,随即露出豁朗的笑,烟锅在鞋底磕得脆响:“哎!这就对喽!”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沈清沅,“抗压韧性”维度成长值 12%。当前成长值:42%。】
流言的尖刺在五日后的家族宴会上长成了荆棘。
长房的表兄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沅:“清沅妹妹最近可是忙得很?听说连木工房都成了你的常去之地?只是这木匠活计终究是男人的营生,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折腾,怕是会惹得三皇子不快吧?”
这话戳得又准又狠,满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沅身上,带着探究与讥讽。
王氏的脸色瞬间煞白,伸手想拉她,却被沈清沅避开了。
“表兄说笑了。”沈清沅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改良织布机能让绣娘们省力三成,这是正经事,谈不上‘折腾’。若说女子不该碰这些,那绣娘们日日踩机织布,难道也是错?”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三皇子是否不快,清沅不知。但我知道,比起做个只会依附他人的皇子妃,我更想做些能让旁人省力的事。”
满座哗然。谁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沈清沅,敢当众顶撞长房表兄。
沈清沅站起身,对着主位的老太太福了福身:“祖母,孙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走出花厅时,背后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却没再让她停下脚步。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像在为她的每一步伴奏。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沈清沅,“主动反抗”维度成长值 8%。当前成长值:50%。】
当晚,沈清沅正对着织布机模型发呆——这是她用张师傅新找来的桃木做的,齿轮咬合处还泛着新木的浅黄。春桃掀着帘子跑进来,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条:“大小姐!张师傅托人送来的,说他打听清楚了,宫里真要办女红大赛,专门搜罗新奇织机和绣样!”
沈清沅展开纸条,上面是张师傅歪歪扭扭的字:“大小姐,您之前让我留意的宫外绣坊新样式,正好能用上!”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捏着纸条微微发颤。这张纸条像根救命稻草,却又带着不敢轻信的虚幻——她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怕自己踮起脚够到的,只是镜花水月。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坐在织机模型前,指尖抚过那些磨得光滑的齿轮。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模型上,像撒了层薄霜。她忽然有些迷茫:自己这样坚持,真的能改变什么吗?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真的会因为一架改良的织布机而动摇吗?
“苏微,”第二天她把困惑告诉苏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你说……这真的能行吗?”
苏微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像风中的烛火,亮得脆弱,却不肯熄灭。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拿着创业计划书站在书店门口,最终却因为害怕失败转身离开的瞬间——那时的她,也像沈清沅这样,被“怕失败”的藤蔓缠得喘不过气。
“我当年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气,或许现在已经开了家小书店。”苏微的声音带着点自嘲,却异常真诚,“但人生没有如果。所以清沅,别学我。”
沈清沅低下头,看着模型上被磨得发亮的齿轮,忽然抓起桌上的木锤,对着最后一个卡槽狠狠砸下去——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她的双眼因激动而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手中的木锤还悬在半空,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随着这一锤砸进齿轮,声音坚定而决绝:“我试。”
五日后,宫里的太监按例传旨,沈府是其中之一。
“皇后娘娘要办‘女红大赛’。”传旨的刘太监展开明黄的懿旨,尖细的声音在正厅里回荡,“凡京中贵女、民间绣娘,皆可参赛。胜者不仅有金帛赏赐,其技艺还将编入《女红新谱》,供后世研习。”
王氏接过懿旨时,指节微微发白,却在看向沈清沅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清沅,去试试吧。需要什么,母亲都给你备着。”
沈清沅几乎是扑过去抱住王氏,又怕身上的木屑弄脏母亲的衣裳,慌忙松开手,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谢谢母亲!”
回到水榭,她抓起苏微的手,两人围着织布机模型转了个圈,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像在为她们的喜悦伴奏。
“苏微,你看!”沈清沅指着模型上的棘轮,眼里的光像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瞬间点亮了整个偏院,“它真的能转!我们真的能做到!”
苏微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创业计划书——那上面落满的灰尘,仿佛在此刻被沈清沅眼里的光吹散了些。她知道,自己当年缺失的勇气,正在通过眼前这个女孩,一点点找回来。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沈清沅,“目标明确性”维度成长值 10%。当前成长值:60%。】
暖金色的光在意识里闪了闪,苏微望着窗外舒展的竹影——那些曾经张牙舞爪的枝桠,此刻在月光下柔和了许多,像被抚平的褶皱。她忽然明白,所谓“向阳而生”,从来不是一路坦途的绽放,是带着伤口奔跑的勇气,是把荆棘踩在脚下的坚韧。
而沈清沅连夜画下的绣样上,一片向阳而生的竹林正迎着月光舒展,竹叶的脉络里藏着细密的齿轮纹路,既带着锋芒,也藏着温柔。
真正的战场,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