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红大赛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镇国公府的每个角落,也吹来了更多明里暗里的打量。
沈清沅忙着打磨织布机的最后细节,苏微则帮着核对参赛需用的物料——皇后亲办的大赛规矩繁琐,不仅要绣品新奇,连丝线的品级、布料的质地都有严苛要求。
“库房里的云锦只剩两匹了,”苏微翻着账册,指尖划过“石青”“绯红”等字样,“二房昨日刚领走一匹做寿宴礼服,怕是不好再去要。”
沈清沅正调试模型上的棘轮,闻言头也没抬:“不必求她们。我让人去宫外‘锦绣阁’订了两匹新到的杭绸,比云锦更适合咱们的‘透光绣’。”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苏微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刚入府时,这个姑娘连对《女诫》提出质疑都要红着脸——短短数月,她已经学会在困境里为自己铺路了。
“大小姐,二房的明轩少爷来了。”春桃掀着帘子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
沈明轩是二房的嫡子,京中有名的读书人,性子比他母亲二奶奶温和,却也素来以“规矩”自居。他来做什么?
沈清沅放下手里的工具,擦了擦指尖的木屑:“请他进来吧。”
沈明轩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捏着本《礼记》,进来时目光先扫过满桌的图纸和零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对着沈清沅拱手:“清沅妹妹。”
“明轩堂兄。”沈清沅起身回礼,语气平淡,“不知堂兄找我何事?”
“听闻妹妹要参加皇后娘娘的女红大赛?”沈明轩的目光落在织布机模型上,“还想用这……改良的织机参赛?”
“是。”沈清沅不卑不亢,“堂兄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沈明轩翻开手里的书,语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迂腐,“只是妹妹可知,《礼记》有云‘妇功,丝麻之事’,女子操持针线是本分,但若过度钻研奇技淫巧,恐非所宜。二奶奶近日忧心忡忡,怕妹妹……”
“怕我丢了沈家的脸面?”沈清沅打断他,眼神清亮,“还是怕我抢了明珠表妹的风头?”
沈明轩的脸微微一红,合上书本:“妹妹说笑了。只是外面流言愈盛,说……说妹妹为了赢比赛,不惜请了宫外的工匠,坏了咱们勋贵人家的体面。”
这流言比之前的更恶毒——不仅说她“不守本分”,还暗指她“弄虚作假”。
苏微正要开口,沈清沅却轻轻按住她的手,对着沈明轩道:“多谢堂兄转告。只是清沅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织机是我和张师傅、府里的绣娘们一起改良的,绣样也是我亲手设计的,是否算‘奇技淫巧’,皇后娘娘自有评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明轩手里的书:“至于《礼记》,我记得里面也说过‘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我不过是想让绣娘们省力些,算不得‘非宜’吧?”
沈明轩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只道:“妹妹好自为之。”转身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春桃撇撇嘴:“还不是二奶奶让来的说客!明轩少爷平日里看着还算正派,一到二奶奶跟前就没了主意。”
苏微却若有所思:“他刚才看模型的眼神,不全是反感。”
沈清沅也点点头:“嗯,他翻书的时候,指腹在‘工欲善其事’那页停了停。”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即便是在规矩森严的深宅,也不是所有人都甘被桎梏。
可二房的手段,远比他们想的更直接。
三日后,沈清沅订的杭绸送到府里,打开一看,竟有一匹被染上了墨渍,黑沉沉的一片,根本无法使用。送布的小厮支支吾吾,只说是“路上不小心蹭到的”,却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定是二房的人动了手脚!”春桃气得直跺脚,“离大赛只剩半月,现在再去订,怕是赶不及了!”
沈清沅看着那片墨渍,指尖微微发凉。这匹杭绸是她特意选的,质地轻薄,最适合用改良的织布机来绣她设计的“竹影向阳”图——竹叶的脉络需要极细的丝线,普通布料承不住,只有杭绸能凸显那种通透感。
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要将整个府邸吞噬。那匹被染墨的杭绸摊在桌上,墨渍如同一团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沅的心头。竹林里的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遭遇悲鸣。
“我是不是……真的太天真了?”沈清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望着窗外扭曲的竹影,“或许娘说得对,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这些折腾,终究是徒劳……”
苏微握住她微凉的手:“别这样想。我们不是在折腾,是在做该做的事。”她拿起染了墨的布料,凑近闻了闻,“这墨里掺了松烟,是书房常用的那种。府里除了账房,就只有二房的书房备着这种墨。”
“可我们没证据。”沈清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沮丧,“就算告诉母亲,二奶奶也只会说是小厮不小心。”
苏微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张师傅说,他认识一个染坊的老师傅,能把墨渍洗掉,只是工序复杂些。”
“真的?”沈清沅眼里重新燃起光,像黑暗中陡然迸发的星火。
“我这就去找张师傅!”苏微转身就要走,却被沈清沅拉住。
“等等。”沈清沅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毅”字——是父亲沈毅留下的,“你让张师傅拿着这个去找城西的‘李记染坊’,李掌柜是我爹当年的旧部,会帮忙的。”
苏微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沈毅将军的英气。她忽然明白,沈清沅的底气,不仅来自自己的坚韧,也来自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善意。
可事情并未一帆风顺。
张师傅傍晚回来时,脸色凝重:“李掌柜说,不是他不肯帮忙,是他染坊最近被同行排挤,库房被人放了把小火,虽没烧起来,却湿了不少染料,眼下正缺一种‘皂角膏’,洗不掉这松烟墨。”
“皂角膏?”沈清沅思忖片刻,“我记得府里的药库有存货,是去年太医给祖母配的,用来清洁伤口的,效果和皂角膏相似。”
“可药库的东西,二奶奶看得紧,怕是不好拿。”张师傅面露难色。
沈清沅却有了主意:“我去求祖母。”
当晚,沈清沅提着亲手做的杏仁酥去了祖母的“松鹤堂”。老太太正对着一盏孤灯念佛,见她进来,放下佛珠:“清沅来了?”
“祖母,”沈清沅将点心放在桌上,“孙女儿给您送些吃的。”
老太太看着她,眼神浑浊却锐利:“你娘都跟我说了,你想参加女红大赛?”
“是。”沈清沅坦然承认,“孙女儿想试试用改良的织布机参赛,也想让天下的绣娘们省力些。”
老太太沉默半晌,忽然道:“那匹被染了墨的杭绸,是二房干的吧?”
沈清沅愣了愣,没想到祖母看得这么透彻。
“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老太太叹了口气,“只是这宅门里的争斗,最磨人。你爹当年在边关打仗,靠的是一股锐气,你这性子,倒像他。”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药库的钥匙,你拿去。需要什么,自己去取。”
沈清沅接过钥匙,眼眶一热:“谢谢祖母。”
“谢什么。”老太太挥挥手,“老婆子也想看看,我沈家的女儿,不靠联姻,能不能闯出一条路来。”
拿着皂角膏回到水榭时,沈清沅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苏微看着她手里的钥匙,笑着说:“看来还是有明事理的长辈。”
“嗯,”沈清沅点头,“祖母说,锐气不是莽撞,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敢去争。”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沈清沅,“资源整合”维度成长值 5%。当前成长值:65%。】
染布的事有了着落,绣样的设计却又起了波折。
沈清沅原本想绣一片竹林,竹叶间藏着齿轮纹路,既显雅致,又能暗合织布机的改良。可二房的表小姐沈明珠却突然拿着一幅绣样来找王氏,说自己也要参加女红大赛,绣的正是“岁寒三友图”,其中竹子的形态,竟和沈清沅画的初稿有七分相似。
“伯母,您看我这绣样如何?”沈明珠笑得娇俏,眼角却瞟向站在一旁的沈清沅,“前几日听丫鬟说姐姐也在绣竹子,想来我们姐妹心意相通呢。”
这是明晃晃的抄袭。
王氏看着沈明珠的绣样,又看看沈清沅紧绷的脸,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却只是含糊道:“都好,都好。明珠有心了。”
沈清沅气得指尖发颤,却没当场发作。等沈明珠得意洋洋地走了,她才对王氏说:“娘,那绣样是我先画的,明珠她……”
“我知道。”王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疲惫,“可她是你二奶奶的亲孙女,又是在你之前拿出来的,闹出去只会说你容不下妹妹。清沅,忍一忍吧,反正你的织机新奇,未必会输。”
又是“忍一忍”。
沈清沅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忽然觉得无力。她转身走出正院,苏微默默跟在她身后,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委屈,不是一句“别难过”就能化解的。
走到竹林边时,沈清沅忽然停下脚步,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进湖里。涟漪散开,惊起几只水鸟。
“我偏不忍。”她的声音带着倔强,“她抄我的绣样,我就换一个更好的。”
苏微眼睛一亮:“你想换什么?”
“你还记得张师傅说的,宫外绣坊流行的‘透光绣’吗?”沈清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们可以把齿轮藏在花蕊里,用金线绣,在阳光下能透出纹路,既隐蔽又新奇。”
“而且,”她补充道,“我爹留下的那本《营造法式》里,有一页画着‘斗拱’的结构,我可以借鉴过来,让花蕊的层次更丰富。”
苏微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宛如黑暗中陡然迸发的燎原之火,那炽热的火焰,带着破釜沉舟的锐气,瞬间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她忽然明白,所谓的“人脉”,从来不是刻意攀附来的,是你在往前走的时候,那些与你同频的人,自然会向你靠近。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沅几乎住在了工坊里。
她重新设计绣样,把竹子换成了向日葵,花瓣用渐变的丝线绣制,花心则藏着缩小的齿轮和斗拱结构。张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日夜赶工,把织布机的踏板又改了一次,让丝线的张力更均匀,能绣出更精细的纹路。
连府里的几个老绣娘也主动来帮忙,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大小姐,用孔雀蓝的线绣齿轮边缘,在阳光下会泛绿光,更像真的!”“我知道库房里有批银丝,剪碎了掺在金线里,能更亮!”
这些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女子,此刻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她们或许不懂什么“女性独立”,却明白沈清沅的努力,是在为她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争一口气。
沈明轩又来过一次,这次没提《礼记》,只是放下一叠宣纸和一本《考工记》:“这宣纸是我书房里最好的,画绣样正好。还有这本书,里面有些器物纹样,或许能给你启发。”
沈清沅看着他泛红的耳根,轻声道:“多谢堂兄。”
沈明轩“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却在门口停了停,压低声音:“我听说……礼部尚书家也在为小姐准备参赛绣品,还说要在评委面前说你改良织机是‘哗众取宠’。你……多当心。”
这隐晦的提醒,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深宅的缝隙。
沈清沅心头一凛,随即道谢:“我知道了,多谢堂兄告知。”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沈清沅,“抗压韧性”维度成长值 5%。当前成长值:70%。】
暖金色的光在意识里闪了闪,苏微望着工坊里忙碌的身影——沈清沅正和绣娘们讨论丝线的配色,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额角的汗水晶莹剔透,像撒了层碎钻。
离大赛只剩三日时,李记染坊送回了洗好的杭绸。墨渍果然被洗掉了,李掌柜还特意在布角绣了朵小小的向阳花,说是“祝大小姐旗开得胜”。
沈清沅抚摸着那朵小花,忽然对苏微说:“等大赛结束,我想把工坊的规矩改改,让绣娘们能凭手艺领月钱,不用再看主子们的脸色。”
苏微笑着点头:“好啊,我帮你算账目。”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在为她们的约定伴奏。远处传来二房丫鬟的笑声,却再也盖不住工坊里的丝线穿梭声——那是属于她们的,越来越清晰的希望。
真正的战场,已经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