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枭一进门就撞上了步履匆匆的张五娘,她正要开口骂,却见是赵枭进来,皮肉筋骨就隐隐作痛起来,立马将手一背,鹌鹑似地退开几步:“二小姐。”
人是贱种,不打不成。
赵枭对此深信不疑,她反手甩了张五娘一个耳光:“见鬼了你?路都不会走了。背后藏的什么?”
张五娘冷汗唰地落下来,捂着脸结巴道:“没,没什么……奴婢还有事要做……”
她侧身要跑,赵枭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臂膀,上下一抖,竟抖出个小包裹来,里头躺着金玉首饰,还有一支珠钗。
赵枭攥着那把珠钗仔细查看,做工精致,点翠闪烁,不是张五娘的能买得起的。
赵枭不必多想就明白了,一个眼神递过去,张五娘就被那威压喝的仓皇跪地,攥着赵枭的裤脚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盗大小姐的首饰……”
赵枭踢开她:“你好大的胆子,盗窃主家钱财,还敢以下犯上污蔑主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用?”
张五娘闻言瑟缩起来,洒着泪,左右开弓地扇自己:“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一命!”
掌掴声不绝于耳,路过的仆役家丁惊诧至极,想要去凑个热闹,却被赵枭冷眼一横,又低头忙自己的事去。
赵枭冷眼旁观,直到她扇的两颊发青才出声叫停:“想活命?”
张五娘忙不迭点头。
赵枭居高临下地望她:“那你就得听我的。否则,仔细你的皮。”
张五娘已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闻言不住磕头:“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赵枭不欲多言:“把你那张脸擦干净了,滚下去吧。”
张五娘闻言,也不敢再去拾地上的包裹,捂着脸跑开了。
赵枭拾起那袋金银细软,抬脚便走。
入夜,赵寅派人来请赵枭母女二人移步花厅用膳。
对周兰香来说,这是天大的恩赏了。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外室,在赵家毫无地位可言,雷霆雨露皆是恩赐,平素用饭只能缩在偏房,只有赵寅高兴了,才会唤她去花厅侍候。
她激动非常,尽心将自己拾掇一番才出了门。
赵枭嫌冷,披了件披风就走。
二人辗转至花厅,赵寅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王有仪与赵銮却面色不善地盯着来人,像要将二人生吞活剥一般。
赵枭知道王有仪恨毒周兰香。
一个年轻貌美的妾室要来和她一同分食丈夫的权力宠爱,她在府中的价值似乎只能由年轻貌美来评判,她焦虑、愤恨,却不敢埋怨自己的丈夫,只能将怒火堆积到周兰香这个无辜之人的身上,连带她生下的孩子也要一并憎恶。
千百年来,从不缺乏这样可悲可恨的女人。被父纲夫纲困在一方天地,纵有一腔抱负,也能化作枯骨弃灰,被轻飘飘埋没。
正因不愿步此后尘,前世的赵枭才拼命跻身仕途,以男人的身份平步青云,掌握权柄。重活一世,无论再苦再险,她也依然要走这条路。
周兰香盈盈一拜:“妾身见过侯爷。”
赵枭看见赵寅那副窝囊相就很不悦,奈何时局有变,也只能不情不愿行了礼。
赵寅搁下筷子:“起来吧。”
赵枭起身,抬脚就拉了椅子入座,周兰香愣住,急忙道:“笛儿!胡闹,哪有你坐着的道理!”
赵枭一头雾水。
用膳不坐着难不成还站着?
赵銮弯起柳眉,美人嗔怒,先发制人:“妹妹愈发不懂规矩了,你得先站着侍候布菜,方可入席就坐啊。”
王有仪冷哼:“野杂种,就是没教养。”
赵寅不言语,只看着二女相争,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
周兰香脸上青红交加,忙跪下请罪,赵寅看她一眼,却并不叫她起身。
赵枭心头火气渐盛。
她成为赵笛不过短短数日,便寸步难行,万事苛责。这让享受数年阿谀奉承、尽心伺候的她愈加不满,恨不得把这一家子都抓到牢里,狠狠剥一层皮下来。
她埋在袖间的手掌渐渐攥紧,忍下心头火气,踢开凳子站起来。
周兰香这才松口气,带着她一道布菜。
二人忙前忙后一阵,终于能坐下吃些饭。
赵枭还没夹几筷子菜,赵銮那宛若莺啼的声音就飘过来。
“妹妹,你去帮我盛碗汤来吧。”
赵枭动作一顿,阴森森地朝她望去。
她最讨厌别人打搅自己吃饭。
赵銮被那眼神吓了一跳,可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她听闻赵枭掌鞭抽张五娘的事,很是吃惊。她那软弱无能的庶妹竟也有这等本事,叫她一时也想会会这发疯的兔子。
周兰香见状忙打圆场:“大小姐,妾身来吧……”
说着,就要去接那支碗。
王有仪恶狠狠呲她:“轮的着你多嘴多舌!坐下,吃你的饭。”
赵寅咳嗽几声:“行了,吵什么吵。吃个饭也要闹,兰香,你坐下,笛儿,去帮你长姐盛碗汤来。”
周兰香咬唇坐下,担忧地望向赵枭。
花厅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半晌,赵枭才起身,端起碗盛了滚热的鱼汤。
赵銮见状,心内嗤笑。
再有本事又有何用?还不是任她差遣。
正洋洋自得之际,谁知赵枭盛了满满一碗鱼汤,站着递给赵銮,她正要伸手去接,赵枭却一脱手,滚热的浓汤兜头盖脸浇到赵銮身上。
“啊!!!”
赵銮被烫地登时从座椅上蹦起来,野猴似地乱跳乱叫,王有仪大惊,忙凑上去拿帕子替她擦拭,赵寅看着这场闹剧,脸色黑起来,花厅一时乱作一团。
“手滑了,对不住。”
赵枭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旋即神色自若地坐下,安静用饭。
“娘!这小贱人是故意的!她要烫死我!”赵銮吼叫道,抻开那双红肿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王有仪冲上来就要撕扯赵枭,却被她轻盈地躲开,一脚将其踹到地下,拿起一双筷子,直直就要朝她那双美眸刺去。
“笛儿!”
周兰香惊恐地叫喊让她顿住动作,她咬了咬牙,松开又痛又惊的王有仪,狠狠将筷子甩在她脸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赵寅在一旁看着这一片狼藉,听着耳边的嘶吼吵闹,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都住嘴!一群没规矩的混账,连个晚膳都用成这样!”
他指着王有仪吼:“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赶紧带銮儿回去处理!”
王有仪见他真发火,只好忍着一肚子气,带着哭哭啼啼的赵銮下去。
“还有你,”赵寅怒指赵枭,“好大的胆子,敢对你嫡母动手!给我跪下,我今天非得家法处置你不可!”
周兰香闻言,忙跪下攥住赵寅的衣摆求饶:“老爷息怒……是我的错,我回去好好教育——”
话未毕,赵寅那带风的巴掌就甩到周兰香的脸上,登时,她白嫩的脸上就浮出一个青紫的手印来,嘴角都渗出了血。
“老爷……”
“住嘴!你这贱妇!都是你管教不周才会如此!”赵寅吼道,一脚踢开了周兰香。
赵枭见状,上前扶起低声啜泣的周兰香,一时被怒火冲击的忘记了身份,冷眼望着赵寅,沉声道:“家宅不宁,家法何用。如此事端,皆因你无德无能而起,赵寅,你罔为一家之主!我看你最近是皮子松了,要请人替你紧一紧?”
这番话说得赵寅心头大惊,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从脚底冒出来。
话语,姿态,气质……一个让他胆寒的身影竟渐渐与次女重合,赵寅如鲠在喉,指着赵枭,指尖颤抖。
“你……你……”
赵枭冷笑:“你什么你。你不是最在乎名声了吗?我今日结交了一位新友,乃英国公府世子,当朝刑部侍郎,与都察院和辑事厂关系甚密。要是走漏你不仁不义的风声,你这声名远播的头衔可就没了,别怪圣上问罪。”
赵寅被这一番话说得心慌起来。
自赵枭主事起,圣上对赵寅这类以军功起家世代袭爵的勋贵十分在意,动不动就要以各中名义削官剥爵,赵枭倒台后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此关节上,赵寅不敢生事。
若非世子亲口直言,她一个深闺少女如何知道世子官爵,还清楚他在朝中的势力?
赵寅结巴道:“你,你如何结交到世子……”
“你不用管,”赵枭打断他的猜忌,“重要的是你知道后果。”
赵寅的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太诡异了……赵笛完全不像赵笛,简直……就像赵枭再世一般,若非他亲眼见赵枭尸首分离,定然要怀疑一番。
他最是谨言慎行,却也不敢真将家族内斗捅出去,只吼了几个仆役来收拾残局,狠狠瞪了母女二人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赵枭将周兰香一路送回屋内,正要替她找药,却被一把拽住袖子。
赵枭回头,就见周兰香盯着她:“你,你到底……”
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赵笛。
赵笛不会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也绝无这样的胆魄和身手。
赵枭知道她那半句未尽的话。
她挣开周香兰,翻出药膏替她上药,良久,终于开口:“娘,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不想再继续忍受他们的欺侮,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他们再作威作福,我来护着你。”
既然她占着这姑娘的身体,能够借她之眼再看一遍这世间,也不好亏待她在这世上的亲人。
何况,周兰香本性不坏。
周兰香一时无言,等赵枭替她上完药,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赵枭征愣半晌,只抬起手,轻拍她两下。
临近赵銮婚期,赵枭难得过了几日舒坦日子。
这些日子,府中忙于替赵銮张罗嫁妆。成箱的金银细软抬进院里,上好的绫罗绸缎堆积如山,府院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怀里揣着主子撒的金豆子,缩在墙角谈天。
只有张五娘心神不宁,鬼鬼祟祟地趁人不备,摸进赵銮的府院,猫腰闪进偏房,见那崭新的嫁衣正躺在床榻间。
张五娘屏息凝神,放轻脚步挪过去,打开赵枭给她的玉瓶,将药粉一点点撒上去,一点点吹开铺平。
完事后,张五娘冒了一身冷汗,不敢逗留,又原路返回,进了赵枭的屋子。
“二,二小姐……奴婢照您说的做了……”张五娘鹌鹑似地跪在地上说。
赵枭将那袋金银细软丢到地上:“赏你的。”
张五娘闻言一愣,一时不敢接。
“怎么?嫌少?”
张五娘急忙摇头,满脸不可思议,旋即感激涕零地叩头谢恩:“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
赵枭笑了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甲申月,丙子日,宜嫁娶。
赵府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路过的人都分到了一枚铜板和喜糖。
赵銮的夫婿,阁老林文正之孙林升泰,带着浩荡人马前来接亲,赵銮一身凤冠霞帔,千娇百媚地跨出了府门,坐上那顶软轿。
王有仪目送女儿出嫁,心中悲喜交加,蜷缩在赵寅怀中啜泣,一副母慈子孝,家和万事兴的模样。
赵枭和周兰香立在角落,周兰香目光萧索,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枭那黑沉沉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异动。
赵銮出嫁后,赵枭还未曾清静几日,王有仪又开始发难。
“二小姐……大夫人让您去后院浣衣……”
一个新进府的丫鬟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进来带话。
赵枭正读书,闻言抬头看她:“新来的?”
丫鬟急忙点头:“奴婢名叫页霜,才进府,伺候大夫人。”
“张五娘呢?不是她一直在伺候吗?”
“几日前有官差突然将她带走,说是有人报官说她盗窃主家钱财,还在身上搜出金银细软,大夫人也不好拦,现下人押在牢里。”
赵枭略显满意地放下书本。
张五娘是知道她秘密帮她做事的祸害,断不能留在府中,所谓斩草除根过河拆桥,正是如此,也不枉她提前跑去官府报信。
赵枭绕回正题:“浣衣自有下人去做,何须我动手?”
页霜为难:“这都是大夫人的意思,奴婢不敢说假话……”
赵枭心里烦透这个王有仪。
成日盯着周兰香和她不停折腾,一日都闲不住,她难道没有自己的事可做吗?
赵枭索性把书一撂:“行,我洗。”
跟着页霜进了后院,几个浣衣的奴婢见状纷纷侧目而视,带着打量和好奇。
赵枭望了一圈:“大夫人的衣服在哪儿?”
一个小丫鬟指了指地上一盆衣物:“在这里。”
赵枭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踢翻那衣桶,惊得奴婢们倒吸一口凉气。
赵枭望着那坨湿哒哒的衣物,一脚踩上去,狠狠碾过去,旋即伸手:“拿剪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