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沈衍准时出现在顾清面前。
“你真来啊?”顾清放下手中的事情,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还来这么准时?我以为你说吃饭是客套话呢。”他感觉沈衍上午说的那句“晚上来接你吃饭”,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日程。
沈衍的眼神有些落寞,“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顾清看他睫毛向下的弧度,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很快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可怜男人就是不幸的开始。
“哦,是吗?是很久了,但那又怎么了?你现在要是说想找个人陪你吃饭,排队的人能绕全球一圈吧?哪里轮得到我?”
沈衍皱眉,停顿了一会,才说:“可我只想和你一起吃饭。”
顾清有点叛逆,“那这么多年你就不吃饭了?”
这下沈衍不说话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顾清觉得他可能有点生气,但是一想又关他什么事,他巴不得两个人离的远远的。
沈衍开的车,两人一路无话,饭店离的比较近,不多久就到了。
这家日料店,顾清以前常来,经营到现在还没有倒闭,说明这家店还是有点水平的。
服务员引着他们入座,顾清选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沈衍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低声交代了几句,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的睫毛真的好长。
顾清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水,对面坐着这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两人许久没有见面,已经没有共同话题,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聊些什么。他一只手回林溪澈发来的消息,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茶杯口的水痕。
“你和你弟弟关系很好?”沈衍看到了顾清聊天框的备注。
“挺好的,”林溪澈问他晚上一起吃饭,但顾清只能遗憾地告诉他晚上有约了,林溪澈回了个哭唧唧的小猫表情包,他忍不住笑了,小孩还是挺好玩的。
顾清收了手机,审视面前的人,“说吧,你今天找我什么事?总不能就是吃个饭吧?”
来吃饭的路上,顾清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和沈衍从开始认识到现在的所有,虽然他们认识到现在快有十年了,但是这十年可以分成两段,高中三年和出国七年,出国七年他和沈衍没有任何联系,那主要也就是高中三年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第一天去上学他就见到了沈衍,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衍就是沈衍,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喜欢的,后来知道他是谁,也是心理建设了好久才决定和他当朋友,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俩人才成了好朋友。但是仅此而已,再好的朋友十年不联系也会生疏,所以他实在是想不通在他回国之后,沈衍三番两次出现在他面前是干什么。
总不能是喜欢他吧?他顾清还没有那么自恋,要是喜欢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再说十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喜欢?而且他们俩个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千差万别,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沈衍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没道理总是搅合在一起。
虽然他馋他的脸,他再喜欢,再沉迷,但也不能当饭吃啊!
沈衍没有动眼前的茶水,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今天画展的事情,”他开口,语气平静,“我已经查到是谁做的了,陆青青收买了一个工作人员......”
“不用,”顾清打断他,“我知道是她做的,但我自己能处理,不需要你的帮忙。”他又拒绝了沈衍的好意,他知道这样可能有点不知好歹,但是他必须这样做,他是真的要离沈衍远点。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竹筒流水装置发出规律的、单调的“嗒…嗒…”声,敲打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背景里若有似无的日式三味线乐音,此刻也显得格外刺耳。
顾清看着沈衍,灯光下,对方的神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顾清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被拒绝的滞涩。这细微的变化,让顾清觉得很难受,他不禁伤感起来,毕竟原来他们的关系那么要好,没想到时间过去这么久,也都什么都不剩了。
唯有沈衍那张脸依旧熠熠生辉。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顾清忍不住叹气,只能盯着手机玩,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他给江先生去个消息,怎么也得感谢一下他。
顾清:江先生,谢谢您,今天的画展开的很顺利[开心]
顾清刚把消息发出去,就听到消息提示音,他抬头看见沈衍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顾清:您什么时候有空
顾清:我请您吃饭
又是咚咚两条消息提示音,顾清瞥了一样沈衍的手机,心想怎么这么巧,谁发消息的频率都和他一样。
江先生:没空
顾清:好吧
顾清:那下次再约吧[可怜][可怜]
对面又传来两条消息提示音,顾清看见沈衍正在低头看手机,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别多想,可能是他也刚好有消息来了。
“那个,其实……”顾清的声音放轻,带着点紧张和忐忑,“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他想问的是:当年器材室,还有那些…那些我藏起来的心意?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喜欢过你?
顾清说服自己,不管得到什么答案,他问一句不过是为当年画上一个句号。
沈衍好像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就在沈衍薄唇微启,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
“顾!”
一个带着明显外国口音、元气十足又略显兴奋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空气和沈衍即将出口的话语。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金发青年正在向他们这边挥手。他有着如同晴空般的湛蓝眼睛,此刻写满了焦急,灿烂的金色卷发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凌乱,像一只大型金毛。
“顾,是我!Alex!”Alex看到顾清,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来,巨大的身影带来一阵风。
“Alex?”顾清是真的惊讶了,站起身,“你怎么在这里?”他记得这个他在国外艺术学院关系不错的学弟,热情开朗,艺术天赋极高。
“Surprise!”Alex张开双臂,给了顾清一个结结实实、充满阳光气息的熊抱,差点把顾清抱离地面,“我说过要来看你的画展!给你个惊喜!结果航班延误,赶到时已经结束了!我打你电话不通,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他语速飞快,带着点委屈和终于找到人的兴奋,蓝眼睛闪闪发光。
“快放开,Alex!”顾清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无奈地笑着拍他后背,“Alex,你的中文好像更进一步了!”
“我学好中文,我妈妈才让我来的。”Alex松开顾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头蓬松的金发,然后才注意到包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好奇地看向沈衍,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嗨!你好!你是顾的朋友吗?我叫Alex!”
沈衍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阳光帅气的金发青年,热情洋溢的拥抱,顾清脸上那无奈又真实的笑容......这一切,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在心底某个角落、沾满风雪的记忆匣子。
刺骨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沈衍裹紧了黑色的大衣,站在街角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刚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躲避着母亲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像个逃犯一样,只为了偷偷看一眼顾清。从最开始的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他已经查到了顾清在哪里,他知道顾清今天在图书馆做课题。
然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图书馆那温暖的灯光时,却看到顾清和一个金发的高大身影并肩走了出来。雪很大,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个金发青年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极其亲昵地拂去了落在顾清肩头和发顶的雪花。
顾清没有躲闪,反而仰头对那个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沈衍从未见过的、放松又明亮的笑容。两人靠得很近,金发青年的手臂甚至若有若无地搭在顾清的肩膀上,姿态亲密无间。
风雪似乎更大了,模糊了视线,也冻僵了沈衍的血液。他听到旁边路过的两个学生笑着议论。
“看,Alex和他男朋友出来了!”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哦,你还不知道吗?平安夜那天AIex告白了,真浪漫啊,雪地里摆满了蜡烛和鲜花......”
“就这样答应了?”
“Alex帅气又浪漫,谁会拒绝他?”
“男朋友”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衍的心脏。他看着他们在雪中越走越近,又越走越远,欢声笑语被风雪撕碎,却清晰地刺痛着他的耳膜。顾清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灼伤了他的眼睛。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思念、所有跨越重洋不顾一切的疯狂,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多余。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雪中的雕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移动一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道消失在风雪中的、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直到视线彻底模糊。
最终,他默默地、悄无声息地转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重新没入更深的黑暗和风雪之中。那晚之后,他带着一颗被冻裂的心,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国内。那个雪夜看到的画面,成了他心底一道隐秘而狰狞的伤疤。
“hi,你还好吗?”Alex疑惑地又叫了一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因为沈衍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冰冷审视和深不见底情绪的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那目光让Alex这个阳光大男孩都下意识地感到一丝寒意,讪讪地收回了手。
顾清也察觉到了沈衍的异常。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疑惑地看向沈衍,“沈衍?”
沈衍的目光终于从Alex身上移开,缓缓落在顾清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
他没有回答顾清,也没有再看Alex一眼。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面前的茶水杯,琥珀色的液体瞬间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狼藉。
“抱歉,”沈衍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冰冷裂痕,“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失陪。”
他甚至没有等顾清或Alex有任何反应,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留下顾清愕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桌上蔓延的水渍,和旁边一脸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Alex。
谁惹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