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走到外面,才想起来自己走的太急忘记拿外套。
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情绪上头,总是容易做下傻事。
他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他走,他走了不是正方便他们俩个再续前缘吗?
他想起来顾清离开的那一年。
那天,是他十八年来反抗母亲最激烈的一次,他那时候很冲动,确实做了蠢事。因为骨折,躺在床上的时候,被自己的冲动惊到了,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自己为什么冲动,他就面对母亲更加严厉的控制,他的身份证、护照等能证明身份的材料全都被母亲收走,甚至找了更多人明里暗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另一方面他发现顾清消失了,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更加现实的是顾清完全没有告诉他,甚至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他。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七天过去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他。
有时候,他路过顾清班级门口,习惯性地朝那个靠窗的位置瞥了一眼。座位空着,桌面干净得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存在过。
发出的消息永远没有回复,听筒里也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最初的不适感过去之后,一种被愚弄的、冰冷的愤怒开始在他心底滋生,像毒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
十八岁的沈衍第一次见识了人心的险恶。
骗子!!
这个尖锐的词刺破了他强装的平静,所有相处的画面开始在他脑中倒带、重组、扭曲。图书馆那个常坐的角落空了,只剩下阳光里飞舞的尘埃。食堂里,他习惯性看向的位置,只剩下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被顾清的存在填满的空间,此刻变得无比空旷和刺眼。他像被骤然抽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痛楚。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距离,习惯了不被靠近也不靠近他人。是顾清,一步一步,走进了他。他允许了这份靠近,甚至…开始珍视这份“朋友”关系,他以为那是特殊的,是真实的。
原来全是假的。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他冰冷的躯壳下奔涌、咆哮。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羞辱感。他像个小丑!一个被顾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对方兴致勃勃地闯入他的世界,在他刚刚放下戒备、甚至开始回应这份“友情”时,却轻描淡写地、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地,抽身离去!把他像个垃圾一样丢弃在原地!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沈衍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骨节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比不上心口那股被撕裂般的剧痛。
这种被彻底排除在对方世界之外的无力感,比愤怒更让他窒息。愤怒的烈焰燃烧过后,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失落和荒芜。
他甚至开始第一次自我怀疑,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是他太冷漠,让顾清失望了?是他不配拥有朋友吗?顾清的消失,是否印证了他母亲一直以来灌输的理念——没有人会真心待他,所有的靠近都别有用心?顾清的出现,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为了在他好不容易燃起一丝希望时,再亲手掐灭它?
顾清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幻觉,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出现,给予他从未体验过的温度,却又在他开始贪恋这份温暖时,残忍地将他推回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之中。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狼藉,一颗被反复践踏、怀疑一切的心,和一个无处宣泄、最终只能化为冰冷沉默的巨大空洞。
十八岁的沈衍面容平静地望着医院天花板,心理扭曲地想,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上,把主动权放在自己手上,然后再......抛弃他......
沈衍又优雅从容地走回店里。
“你怎么又回来了?”Alex的问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手里还拿着那张擦过水渍、有些濡湿的纸巾,愣愣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沈衍。
沈衍停下脚步,那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像是被强行收拢的潮水,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点微凉的余韵。他脸上甚至挂起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带着歉意的微笑,眼神在顾清和Alex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顾清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专注。
“抱歉,”沈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刚刚突然想起一点急事需要确认,处理完了。”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一身冰碴子、近乎失态离开的人不是他。
他无视了Alex的疑问,目光扫过桌上那片狼藉的水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自然地走向桌边,动作优雅地抽过几张干净的纸巾,没有递给Alex,而是自己动手,开始仔细地擦拭桌面上蔓延的液体。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从容。
“真是抱歉,Alex,”沈衍一边擦拭,一边微微侧头看向Alex,嘴角噙着笑,在顾清看不到地方,眼神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刚才我不小心弄洒了?你没事吧?”
Alex被问得一懵,近距离看着沈衍流畅的下颌线和低垂的长睫在灯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他的脸微微涨红,“我没事。” 他求助似的看向顾清,希望他能说句话。
顾清从愕然中回神,看着沈衍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瞬间恢复的温雅姿态,他咬牙瞪着沈衍,心想,别再随意散发你那该死的魅力。
“别废话了,都坐吧,今天我请客。”顾清招呼他们都坐下。
然而,现实问题立刻摆在眼前。这是一个标准的两人位卡座,坐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略显亲密拥挤。沈衍自然不可能屈尊降贵去和Alex挤在一起,顾清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也不想和别人挤一起,于是只好叫人加一个椅子。
服务生很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他们的侧面。
这样的布局有点奇怪,像是旁边放着一张宝宝椅,不过这里的宝宝有一米九。顾清181也不矮,但是沈衍可能能有185以上,AIex就更离谱了,顾清怀疑他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随便点。”顾清要了一份菜单,递向Alex,“Alex,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刺身和烤物都不错。”
AIex不太喜欢吃日料。
沈衍这时候显得很贴心,他随便给AIex介绍了两句。
“要尝尝这个吗?”沈衍的指尖点在一道精致的蓝鳍金枪鱼大腹刺身上,问AIex,“我和顾清以前经常点这个,顾清很喜欢这种油脂丰腴的口感,这家的O-Toro是每日限量,今天运气不错还有。”
顾清有点惊讶,沈衍记得……他记得那么久远、这么细节的喜好?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这个,只是常点这个而已,这他都记得吗?
顾清语气平淡,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Alex喜欢刺身吗?或者试试烤和牛?”
Alex说都可以。
“你成年了吗?配点清酒?这里的十四代或者獭祭都不错,看你喜欢哪种米香和口感……”
沈衍问AIex是否成年,AIex差点跳起来,“我当然成年了,我今年23了。”
出顾清意料,大家吃饭的时候异常融洽,沈衍泰然自若地坐着,姿态舒展而优雅,他在聊天的时候偶尔提起了两个过去的事情,同时也没有忽略AIex,也将话题引导到AIex身上,不一会儿,沈衍连AIex家里几口人都知道了。
AIex在沈衍去厕所的时候,高兴地和顾清说:“哦,顾,他是真正的绅士。他非常的迷人,我想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顾清也没想到沈衍现在这么健谈,从AIex的表情来看他和沈衍相处非常的舒服。
AIex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怪不得你会拒绝我,和他一比,我实在太幼稚了。”AIex金色的卷发很蓬松,看上去确实显得年纪比较小。
“你和他比干什么?你做自己就好了。”
只有想不开的人才要和沈衍比,本来就是书中男主开挂般的配置,真正现实中哪里会有这样各方面都无敌的人?普通人但凡有沈衍身上的一个优点就很成功了。
“原来你们的关系这么好,”AIex继续说,“他记得很多你们以前事情。”
关系能不好吗?当时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走近沈衍?
在过去七年里,他总是强迫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但是今天他被沈衍勾起了很多高中时的回忆,原来和沈衍一起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沈衍同样也清楚地记着,顾清莫名心情很好,心里稍稍放下了对沈衍靠近的戒备,没准沈衍就是怀念起了当年的同学情谊。
沈衍的贴心不只在吃饭的时候体现,连接下来AIex住哪他早已安排好了。
在顾清和AIex商量要不AIex先在他家凑合一晚的时候,沈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住处安排好了,顾清那里收拾不方便,附近有一个很不错的度假酒店,离市区也比较近。” 沈衍语速平稳,“我已经订好了房间,司机外面等着,要走的话随时送你过去。”
顾清觉得现在AIex看沈衍肯定是满眼星星。
Alex带着满心感激甚至有点崇拜被沈衍安排的司机接走了。临别时,他看向沈衍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周到安排的赞叹,还不忘对顾清挥手,“顾!明天见!”
顾清看着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心底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
春末夏初的夜风终于挣脱了白日的暖燥,变得清爽宜人,带着植物新叶和湿润泥土的淡淡气息,温柔地拂过街巷。路灯在枝叶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在地上拉长又缩短着行人的影子。城市的喧嚣似乎被这温柔的夜色过滤了一层,留下一种沉静的底色。
顾清收回目光,正想道别打车,却发现沈衍已经自然地站在了他身侧半步之遥的地方。他肩宽腿长,简单的衣服被夜风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在柔和的路灯下似乎被晕染开一丝微妙的柔和。
“走吧,送你回去。”沈衍的声音比夜风更清冽几分,他微微侧身,示意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方向。
借着清亮的路灯和远处霓虹的微光,顾清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沈衍身上。时光似乎只精雕细琢了他的轮廓,未曾留下丝毫钝感。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而冷峻,从饱满的额际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
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漠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情绪,只余下一种令人屏息的疏离感。薄唇的线条抿得平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身形颀长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孤绝的风景,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仿佛连温柔的夜风都绕着他走。
像他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人,走夜路都应该小心点。
顾清的心跳,在这样寂静又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他慌忙移开视线,喉咙有些发紧。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好。”他必须离他远点,自己内心那可怕的占有像无形的绳索勒着他。
“刚好顺路。”沈衍丢下几个字,便迈开了长腿,步履沉稳地走向车子。他的背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孤高,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引力,让顾清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仿佛身体自有记忆,背叛了他理智的呐喊。
两人沉默地走到车边。沈衍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顾清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带着沈衍身上惯有的、极淡的清冷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本身的独特气息。
这气息像一把无形的钩子,轻易就钩起了顾清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高中时图书馆窗边的并肩而坐,篮球场外递来的矿泉水,晚自习后昏暗路灯下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模糊不清却滚烫的悸动,隔着七年的时光洪流,再次汹涌地拍打着他的心防。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顾清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在膝盖上。他应该远离的。他太清楚自己对沈衍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有多危险,像暗流涌动的漩涡,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噬。当年选择出国,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斩断这不该有的妄念。可现在,沈衍就坐在身边,近在咫尺,那份刻意压抑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如同遇到火星的枯草,疯狂地想要复燃。
顾清开了点窗,夜晚的凉风吹在他脸上仍然让他感觉晕乎乎的,没喝多少,但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
沈衍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冷峭。
顾清心想这个人真可恶,刚刚话还那么多,怎么和他单独在一起就不说话。
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顾清家门口,顾清几乎是立刻就去解安全带,“谢谢,我到了。”
沈衍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顾清脸上,那眼神像覆着一层薄冰的湖面,深邃得让人心慌。
“我知道。”沈衍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突兀。
顾清解安全带的手指一顿,“你…你知道什么?”
沈衍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清爆红的耳根。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夜风和虫鸣似乎都远去了。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沈衍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清,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属于他的清冷木质香气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顾清包裹得更紧。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哄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顾清紧绷的神经上。
“顾清,当年在器材室,你离我那么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顾清骤然绷紧的脖颈线条,“…就只是为了看看我有没有事?”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顾清最隐秘的心锁。
“当然,”顾清猛地抬起头,但撞进沈衍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时,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声音又低了下去,“不然…还能是什么?”
沈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危险。
“是吗?”沈衍的声音轻飘飘的,“那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
沈衍的目光更深沉了,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顾清无法理解的、深藏的期待。他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些,几乎将顾清困在了副驾驶的座椅和他之间狭窄的空间里。车厢内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
“顾清,”沈衍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却又清晰地敲打在顾清的心上,“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其他…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啊?”顾清脑袋嗡嗡的,实在是没办法思考。
夜风更温柔了,吹动着路旁的花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在车内地毯上拉长、交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和一种无声的、粘稠的张力。七年的空白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过去朦胧的情愫与无法抑制的心动,在这春末夏初的夜晚,无声地交织、碰撞。
顾清只觉得喉咙发干,再也待不下去。“我不知道。谢谢,再见。”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推开车门,快步走向家门。
沈衍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顾清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看着那扇门轻轻关上。车内,属于顾清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他自己的木质冷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绪不宁的氛围。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顾清残留的体温和那份无声的抗拒与挣扎。报复的念头在心底翻涌,像冰冷的潮水,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然而,当顾清的身影消失,当车厢内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时,另一种更陌生的、带着钝痛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春末夏初的夜风穿过半开的车窗,带着草木的微香,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这风,竟也带着一丝扰人的、属于顾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