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消失在绿荫小径的尽头,只留下被夕阳拉长的、仓皇扭曲的影子。
陈放这才懒洋洋地把手臂搭上沈衍的肩膀,整个人仿佛没骨头似的往沈衍身上倚了倚。他身形高挑,比例极好,同款校服穿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散漫劲儿——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袖子也挽到了小臂,露出腕骨上戴着的、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款式张扬的银色手链。
他头发不像沈衍那样一丝不苟,几缕稍长的刘海略显凌乱地垂在饱满的额角,一双桃花眼此刻正带着浓浓的戏谑,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勾着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
“哟,阿衍,”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几天不见,这魅力值又上涨了?”他下巴朝顾清消失的方向扬了扬,“瞧瞧,都有漂亮小男生‘投怀送抱’了?啧,刚才那眼神,跟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睫毛都在颤,差点就要扑上来了吧?”他模仿着顾清激动又结巴的样子,故意挤了挤眼睛,表情夸张又欠揍。
“你又胡说什么?”
沈衍依旧身姿挺拔地站着,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夕阳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丝极淡的、尚未散去的疑惑。
他目光落在自己刚才被顾清“贪婪”注视过的校服领口,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对方那炽热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温度。几秒钟的沉默后,他才淡淡开口,声音清冽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不认识我。”
“啊?” 陈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搭在沈衍肩上的手收了回来,插进自己裤兜里,整个人站直了些,但那姿态依旧透着股慵懒的痞气。他挑高了眉毛,那双桃花眼里满是“你逗我呢”的笑意,嘴角咧得更开了。
“不认识你?沈大少爷,整个学校还有不认识你这张‘行走的招生简章’的脸的?”
他夸张地摊了摊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摸着下巴,眼神变得促狭又狡猾,拉长了声音,“哦——我懂了!新套路是吧?‘欲擒故纵’?‘故作陌生’?高啊!刚才那惊慌失措、小鹿乱撞逃跑的样子,啧,演得还挺逼真?有点意思啊这小朋友。”
沈衍那双清冷没什么情绪眼地扫了陈放一眼。他薄唇微启,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抛出一个让陈放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都凝滞了一瞬的信息。
“我在学校见过他一次。”
“嗯?!”
陈放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了,插在裤兜里的手都拿了出来。他微微眯起那双桃花眼,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带着十足的兴趣和探究,上下打量着沈衍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卧槽!沈衍!行啊你!”他往前凑了半步,带着点坏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和难以置信,“见一次就记住了?!快说说,在哪儿?什么时候?我就说嘛,那小孩刚才的反应,不像是装的……”
陈放顿了顿,眼神在沈衍脸上逡巡,嘴角勾起一个更加不怀好意的弧度,拖长了调子, “我看他长得像朵小白花一样,眼睛又大又亮,跑起来慌慌张张的样子……啧,楚楚可怜的。阿衍,你……好这口?”
沈衍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陈放这种不着调的调侃和八卦感到不耐。他侧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带着点警告的凉意,淡淡地瞥了陈放一眼,声音也沉了一分。
“别说胡话。”
“得嘞~”陈放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脸上那欠揍的笑容却丝毫未减,显然觉得沈衍这反应更有趣了。他顺手从沈衍拎着的运动包里掏出篮球,随意地在指尖转了两圈,然后“啪”地一声用力拍在地上,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走走走,打球去!再磨叽黄花菜都凉了!”
他一边拍着球,一边迈开长腿朝球场方向晃去,还不忘回头冲沈衍抛了个“我都懂”的眼神,仿佛沈衍那罕见的“记得”和刚才的警告,只是让他心里那点好奇和八卦之火,烧得更旺了。
自从顾清知道自己的朝思暮想是沈衍之后,精神萎靡了好一阵子。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放学回家,他妈问他,“儿子,你最近怎么了?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顾清摇摇头。
顾婉看着顾清耷拉的眼睛,又问:“难道是失恋了?”
顾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谁家女儿那么没眼光!看不上我儿子?”
顾清眼一闭,心一横,“妈,我喜欢男的。”
“谁家儿子那么没眼光!!等等,儿子你说什么?妈是不是听错了?”
教室里,宋瑶问他,“顾清,你最近怎么了?开始发奋学习了?”说完去看他的试卷,只见他试卷上题目都没写,空白处铅笔画的人脸清晰无比,震惊地张开了嘴。
顾清赶紧把她的嘴捂住,“你别说话!”
宋瑶立马比了一个OK的手势,看着顾清半天缓了好一会,才低声说,“你放心,我看你们很般配,我支持你,我和陈放熟,我去威胁他给你想办法。”
顾清:??
顾清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名为“沈衍”的透明玻璃缸里。不认识沈衍的时候,偌大的校园仿佛有某种屏障,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可自从知道了他是谁,那个清冷的身影就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精准地出现在他视野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他能在三楼食堂能看见沈衍,在图书馆能看见沈衍,从画室出来路过操场能看见沈衍,体育课上、课间操时,甚至在厕所里都能遇到。
每一次偶遇,都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在喧闹的三楼食堂,沈衍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陈放,阳光穿过玻璃,在他身上跳跃。
他端着餐盘路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贪婪地捕捉着那身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尖锐的警告。直到宋瑶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汤都洒了。
在静谧的图书馆,顾清本来在写作业,一抬头看见沈衍坐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位置上,低头看书,脖颈弯成一个优美而脆弱的弧度。一瞬间笔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在空白处勾勒出那道轮廓的草稿线。他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一样用力擦掉。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心底那股疯狂的、想要靠近、想要看得更真切、甚至想要触摸那节颈骨的灼热渴望。“藏起来…把他藏起来…” 一个阴暗的念头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带着甜蜜又恐怖的窒息感。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这和原主那个变态有什么分别?
体育课上,沈衍奔跑的身影,汗水浸湿了额发,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顾清坐在看台的阴影里,目光却像黏在了那道身影上,胸腔里涌动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疼痛的悸动。他唾弃自己的目光,却又无法移开。
课间操时,隔着层层人群,他也能一眼锁定那个挺拔的身影。在狭窄的走廊里迎面相遇,顾清会瞬间屏住呼吸,低下头,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贴着墙根快速走过,可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缕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却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久久不散,让他心慌意乱。
恐惧与渴望,像两条毒蛇,在他心底日夜不休地撕咬。
又一段时间过去了,在两种矛盾心理的交缠下,顾清更加焦虑,愈发萎靡不振,状态肉眼可见地下降,看起来愈发可怜。
宋瑶以为他是因沈衍的冷淡和不好接近而心里难受,鼓励他说:“没关系的,陈放要不是从小和他他们也不熟的,我们一周见他十次,有六次他都看过来已经很好了,你要知道一般上,你看他十次他都未必看你一次。”
“你已经很棒了,我和陈放都觉得你肯定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自信点,你看那个陆青青,他们也是一起长大,但沈衍完全不理他。”
顾清根本听不进去宋瑶絮絮叨叨地讲话,他心理矛盾地很。
“我这样对吗?”明知道不能喜欢他,甚至要离他远点,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目光。
“喜欢有什么错?”
“我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喜欢有什么能不能的?只有你想不想。你想不想喜欢他呢?你想就可以喜欢他,不想就不要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大胆一点,自信一点,你这么可爱,看不上你的就是没有眼光!”
“是这样吗?”
“是啊,原始的喜欢是多么纯粹美好又珍贵的东西,谁会拒绝呢?”
谁都知道,像沈衍这样家世显赫的人,蓄意接近的人多如牛毛,大家全都是带着目的去的,大家只注重他的家世,换而言之,无人在意沈衍什么样,只要他是未来沈家继承人,反而很少会有人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去接近他。
“别想了,走,刚好今天大课间下雨不用跑操,我们去他们班门口逛逛。”
沈衍所在的班级门口总是有很多人,多得是像他这种来看他的人。
顾清站在喧闹的课间走廊,目光一瞬间就锁定在那个倚窗而立的少年身上。早晨的阳光为那人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侧脸的轮廓完美得如同古希腊雕塑,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仅仅是这样一个疏离的侧影,就足以让顾清胸腔里那点隐秘的、刚刚萌芽的悸动疯狂滋长。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那双眼睛望过来的瞬间——清澈、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雪山之巅般的冷冽和吸引力——顾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耳欲聋,充满了纯粹的、被吸引的喜悦和一种近乎宿命般的确认感。
一股陌生的暖流混杂着强烈的渴望,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他甚至无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抓住空气中属于那人的一丝气息。
“哎,看什么呢?那是沈衍!”宋瑶拉着他往前方走去,“陈放也在啊,刚好,上去寒暄两句。”
于是顾清第一次在沈衍的注视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理智筑起的高墙,在沈衍无意识的、持续的“入侵”下,开始摇摇欲坠。每一次惊鸿一瞥的惊艳,每一次擦肩而过的悸动,都在墙上凿开细小的裂缝。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淹没名为“理智”的堤坝。他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远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次靠近沈衍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抵抗不了。
抵抗不了阳光落在他发梢时那抹温柔的暖金色,抵抗不了他低头看书时那沉静的侧影,甚至抵抗不了他清冷眼神里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让他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疼惜,更生出一种想要抚平那疲惫的、疯狂的独占欲。
那面名为“原著结局”的警世大钟,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被另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渴望所淹没。
于是,顾清开始妥协,开始沉沦。他不再像惊弓之鸟一样刻意绕开所有沈衍可能出现的路线。他依旧会去三楼食堂,依旧会去图书馆,依旧会在体育课上寻找那个身影。他依然害怕,依然恐惧着那个注定的结局,但那份恐惧,已经无法再完全压制住心底疯狂滋长的、想要靠近光源的飞蛾本能。
他像一个在悬崖边跳舞的囚徒,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无法抗拒深渊之下那惑人心魄的光芒。他一步步地,在理智的尖叫声中,在恐惧的颤抖里,缓慢地、无可救药地,向着那个名为沈衍的、美丽又致命的漩涡中心,靠近。
在图书馆,他会“恰好”坐在沈衍斜对面的位置,安静地写作业;在他教室外的走廊,他会“路过”时放慢脚步;在体育课上,他会“碰巧”出现在附近。每一次,他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不敢靠得太近引人注目,更不敢轻易打扰。沈衍的目光或许会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然后平静地移开。
一次,他“不小心”将一张画着窗外银杏叶的速写飘落到了沈衍脚边。他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强作镇定地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他更快地拾起了那张纸。
沈衍垂眸,目光在那片金黄的叶子上停留了几秒,线条干净利落,光影捕捉得很准。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递还给僵在原地的顾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转身离开。
没有斥责,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这对顾清来说,却像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顾清把这当作一种默许,一种可以继续在边缘徘徊的信号。他开始更“大胆”一点。在图书馆,他会尝试在沈衍合上书本的间隙,轻声问一句关于书中某个艺术流派的看法。
要是宋瑶和陈放都在的时候,他们可以说上更多的话。
当然周围不乏好奇或略带嘲讽的目光,猜测着这个不起眼的同学哪来的勇气去“碰壁”。
但顾清知道,他不是为了攀附,也不是为了虚荣。他只是被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力量牵引着,想要靠近那座冰山,哪怕只是感受一下它散发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