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室,顾承煜看着拱拳垂首的半旬老人。眼底没有情绪。
“都办好了?”
“回七殿下,是。”
“很好,若是让他们看出端倪,小心你的妻女。”
听了他的话,面前的人瑟缩着,肩膀的抖动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表现,顾承煜微微偏头。
“下去吧。”
等人彻底消失在面前,一个人影来到顾承煜身后。
“殿下真的要相信这个老家伙吗?”
来人正是王奎,他看着刚刚人消失的方向,询问顾承煜。
“世人皆知这周寺丞与妻子琴瑟和鸣,对这唯一的女儿更是疼爱有加。现在他们二人都被咱们捏在手里,还怕他翻出什么浪花?”
“殿下英明。”
听了他的话,王奎奉承着,随后又道:
“不过这纪宣宁为何去探查卷宗?难道纪家已经投靠了顾朔?”
顾承煜眉头一皱,随后又松开:
“纪宣宁,哼,既然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将卷宗库里看到的细节一字不落地说完,纪宣宁看着纪云舟:
“哥,你说,这个人可能是周寺丞吗?”
纪云舟没回答她,摸了摸她的头:
“先跟我去个地方?”
虽然不解,纪宣宁还是照做了。
半个时辰后,看着自己眼前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黑衣人,纪宣宁瞪大了双眼。
“上次皇上说让你在暗卫阁挑个人,父亲说你当时没选好。这次哥带你来选。”
纪宣宁这才想起这茬,早就被连日的琐事抛到了脑后。
纪宣宁目光扫过眼前的黑衣人,他们个个身姿挺拔如松,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沉静无波的眼睛,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与周遭的阴影融为一体。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最左侧第三个暗卫脚边的枯叶被气流掀起,在离地半寸处却像是撞上无形的屏障,倏地停滞一瞬,又轻飘飘落回原地。纪宣宁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本来她就脸盲,这还都带着面罩,让她怎么挑?
“哥,我不知道哪个武功最厉害。你帮我挑吧。”
“他们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 纪云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个人日后是要跟着你的,你仔细看。”
纪宣宁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些人,实在是看不出花来,最后朝人群中偏了偏下巴:“就他吧。”
是那个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眼花的人。
被点到的暗卫闻声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屈膝行礼时膝盖撞地的声音又稳又沉,像是一块巨石落进了深潭。周围其他暗卫的眼神似乎都微微一动,虽依旧沉默,却莫名透出几分心服口服的意味。
“以后他就跟着你了。”
纪宣宁还没反应过来,纪云舟已经转身: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啊?哦。
纪宣宁还以为接下来要让她和这个暗卫认识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下一个地方。想回头叫上选好的人,却发现刚刚还行礼的人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呢?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纪云舟开口道:
“既是暗卫,自然是隐匿在暗中保护。”
点了点头,纪宣宁赶紧提步跟上他的脚步。
周府的朱门在叩响三声后缓缓开启,门房看清来人,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意:
“原来是纪公子和纪小姐,快请进,我家老爷正在书房呢。”
纪云舟颔首示意,侧身让纪宣宁先走。
纪宣宁心中疑惑,实在猜不出纪云舟到底要做什么?
方才还在暗卫阁挑选护卫,怎么转眼就到了周寺丞家?
自从在卷宗库发现疑点,周寺丞已经成了她的第一嫌疑人。
穿过栽满翠竹的庭院,周寺丞笑着迎了出来:
“云舟贤侄稀客啊,快请进。”
他身着与纪宣宁第一次相见的衣服,步履稳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络,仿佛真是寻常待客一般。
纪宣宁跟着走进正厅,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寺丞的手上,发现什么都没有。
“前几日去江南办差,回来后总该来拜访世伯。”
纪云舟在客座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语气闲适得像是拉家常,
“看世伯精神不错,想来近来一切安好?”
“托福托福,就是些案牍琐事罢了。”
周寺丞抚着胡须笑道,
“倒是云舟你,年纪轻轻就替朝廷办了不少大事,圣上前日还在朝中点名夸你呢。”
“世伯过誉了,不过是尽分内之责。”
纪云舟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抬眼看向周寺丞,
“对了,许久不见伯母和世妹,她们近来可好?前次宣宁还说想向世妹请教插花呢。”
这话刚落,周寺丞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笑纹只僵了一下便恢复如初。
“她们前些日子回乡下探亲了。”
周寺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乡下空气好,让她们多住些日子。”
纪云舟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颔首:
“原来如此,那倒确实该多休养。”
他放下茶盏,起身道,
“今日叨扰世伯了,我们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周寺丞连忙起身挽留:“不再坐会儿?我让厨房备了点心……”
“改日吧。”
纪云舟打断他的话,目光在他空着的拇指上一扫而过,语气依旧温和,“等伯母和世妹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走出周府大门,纪宣宁忍不住:
“哥,咱们为什么来这呀?而且周寺丞手上的扳指不见了,我明明看到的。”
纪云舟上了轿子,才回答纪宣宁:
“看来已经有人走在咱们的前面了。”
纪宣宁思索着他的话,突然好像知道了什么。
“你是说,顾承煜?”
看着纪云舟点了点头,纪宣宁有些后怕。
看来,顾承煜比她想的还要难以对付。
“你知道去哪能找到季节吗?”
纪云舟突然开口。
纪宣宁点头。
上次和季节商记的时候,他已经告诉自己下次可以去哪里找到他。
“带我去找季节。”
“好。”
纪宣宁带着纪云舟来到上次季节带她来的茶馆外,踮脚朝里张望,待看到那个穿青布短衫的身影,立刻拉着纪云舟往里走:
“季节。”
季节闻声抬头,目光先落在纪云舟身上。
那双眼眸看似温和地扫过周遭,实则锐利如鹰隼,将店内陈设与往来人影尽收眼底。
明明看着是一个书生,但身上却有股凌厉果决的气质,让人不可小觑,季节微微挑眉。
“季节,这是我哥纪云舟。”
纪宣宁转头,
“哥,这季节。”
季节起身拱手,动作利落干脆:“纪公子,久仰。”
纪云舟颔首回礼,目光在季节脸上停留片刻。
眼前这人眉眼疏朗,嘴角总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似随性不羁,可方才起身时腰间微动,显然藏着防身的家伙。
“季公子客气。” 纪云舟语气平和,在季节的脸上停留片刻。
三人落座后,纪宣宁直奔主题:“你这边查得如何了?顺利吗?”
季节给他们倒了两碗茶,端起自己面前的粗瓷茶杯喝了口,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
“查到些眉目,顾承煜近年经手的几笔军饷确实有问题,只是账目做得太干净,暂时没抓到实证。”
他话锋一转,看向纪云舟,“纪公子在兵部任职,或许比我们更清楚其中关节。”
纪云舟没接话,反而看向纪宣宁。
她会意,立刻沉下脸道:“我们刚从周寺丞家回来,他被顾承煜控制了。”
“什么?” 季节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我去查找卷宗的时候,发现周寺丞手上带着和卷宗内描述一致的扳指,但是今日我们去到周寺丞家中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取下原先的扳指,而且……”
纪宣宁顿了顿,随后道,
“素来与他形影不离的妻子,竟然带着女儿离开他回乡下了,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顾承煜的手笔?”
季节指尖猛地一顿,杯沿碰撞桌面发出轻响。他沉默片刻,眼底闪过厉色:
“顾承煜这招够阴毒,周寺丞掌管刑狱文书,手里定然握着不少把柄。”
纪云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所以更要尽快找到实证,否则周寺丞一旦被逼急了,指不定会被顾承煜利用来做什么。”
季节点了点头,认同纪云舟的话。
“那我们接下来可以怎么做?”
纪云舟指尖在茶杯沿划了半圈,沉声道:“要翻案,得先破两个局。”
他抬眼看向两人,目光锐利如刀:
“一是找到周寺丞被胁迫的实证,
二是撕开顾承煜军饷案的假账缺口。这两件事得齐头并进。”
季节闻言点头,指尖在桌面叩出轻响:
“周寺丞那边交给我。我在城郊有处隐蔽的宅子,今夜就派人盯着周府后门,看能不能抓到顾承煜押的人的踪迹。”
纪宣宁接话:
“那卷宗库我熟!这次我再去一番,看看能不能趁机把卷宗带出来。”
她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让暗卫跟着我,既能掩护行踪,也能帮着留意有没有人跟踪。”
纪云舟点头,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
纪宣宁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顾朔现在被关在天牢最深处,我们要不要想办法给他递个信?让他知道我们在救他。”
季节摇头:
“天牢的狱卒都是死士,递信太冒险。等我们拿到实证,直接面呈皇上,那时再救他才稳妥。”
纪云舟颔首赞同:
“明日午时还在此处汇合,不管查到什么线索都先汇总。”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渍在杯底晕开深色的痕迹,
“顾承煜想借周寺丞的手彻底扳倒顾朔,我们偏要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