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脚的候鸟,很难在不属于它的土地上落脚。
很长一段时间,你会觉得住进别人家中的人是没有脚的候鸟。
但在你走进他的屋子时,并没有这种被拒绝的感觉。
统一原木色的家居,摆件简单到几乎没有,连香薰的气味都没有,几乎找不到什么凸显个人特色的物品。只有在一些尖角的部位贴上了防撞条——那是咏咏来时的遗留物。一切几乎整齐如样板间。
和他之前带你去的“秘密基地”不太一样,那里的休息、工作或是玩乐一类的活动意味很强,他的住宅里则散发出一种“什么都不用想”的味道。
你反倒觉得像躺进浴缸里,有种被温柔接纳的感觉。
这一刻,你蓦地想起你曾读过的话: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越是复杂,越是对简洁有心理需求。同时伴生的,是对外普适性的温柔妥帖。
那对我的温柔,又是哪一种呢?你不禁在心中自问。
听到开门声,菜头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是你,她激动地“喵”了一声,飞奔过来,用头来回蹭你的腿。
“她都没这么欢迎过我。”你听到有人酸溜溜地说。
“所以我说,菜头粿就应该让我来养。”你边说边抱起菜头粿:“菜头粿宝宝是不是想姨姨了呀?”
“喵。”她像能听懂话一样,回应了一声,然后把脑袋靠在你的胸口。
“呜,太可爱了宝宝!”你不禁哼起歌,“菜头粿最爱什么歌手,最爱吃什么罐头,最爱把小小的脸轻轻地靠在我胸口?~”
“这家里每个角落,菜头粿都霸占过了,它知道,它会等到你来的时候,它知道你会回头?~”他接着你的调皮改编继续唱。
“原来我们菜头粿还有预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姨姨会来。”你亲了一口菜头粿,然后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他佯装镇定地岔开话题:“我先领你去你的卧室。”
介绍完卧室的各个部分,他便很礼貌地退出了房间,留给你一个人收拾的时间。只有菜头粿在房间里巡视个不停,时不时过来蹭一下你的腿,冲你“喵”一下,好像你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你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罐头。不等你叫她,她便“嗖”地一下冲了过来:再优雅的小猫,也抵抗不住罐罐的诱惑。
趁着菜头粿吃吃吃个不停的时候,你开始一件件拿出带来的东西:菜头粿的产护用品、菜头粿的罐罐、猫条和玩具,然后是他提过的想吃的泡面、他要的扭蛋,他说喜欢的小玩偶……
拿着拿着,给他带的那份已然堆成了和孕猫菜头粿的东西差不多的小山。你看着它,恍然间觉得这座小山是把时间的碎片搜罗起来堆成的,而你们积累的话语,已经变成了颇为可观的分量。
你一边想着那座小山,一边走入洗手间。洗手间的装修同样简洁统一,显得十分协调,唯一打破这种统一感的,是洗漱台上那个玉桂狗的杯子,格外显眼。
……
“为什么会喜欢玉桂狗?好像凯蒂猫喜欢的人更多。哎……等等那是狗吗?我一直以为是兔子。”
“我以前也一直以为是兔子,哈哈,后来才知道是狗,而且是男孩子。
“不过没有什么为什么呀,喜欢就是喜欢……就算Hello Kitty喜欢的人再多,我也更喜欢玉桂狗。”
……
记忆深处的对话浮现脑海。随口提及的小喜好,他居然记住了。
当你抱着那堆东西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见你出来,他微微侧身,接下了你手里的东西:“喜欢吗?”
“你说喜欢什么呀?”
听到你的话,他明显一愣,抬头却看到你嘴角的笑意:“你不乖哎!不要装不知道啦!”
“当然……特别喜欢了!像小兔子的玉桂狗和准备玉桂狗的小兔子,都很喜欢~”
他红着耳朵转过身:“说什么我听不懂哎。不过……你喜欢就好。”
“那这些你喜欢吗?”
“我钦点的,那当然啦!”他回头得意冲你挑眉,转过头后,又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啦?”
“我没有说什么哦,是你听错了。”
你才没有听错,他好像在说——
你买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收拾完你带来的东西,两个人都懒懒地瘫在沙发上,菜头粿也一起躺在你们脚边。
“信哥……”
“嗯?”他佯装生气,挑了挑眉。
“阿宏。”你不好意思地笑,太亲密了,对你来说有点难叫出口,“为什么一定要叫你‘阿宏’。”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听你这样叫。”
“哦……”你所有所思的点点头,“是不是因为,大家都叫你‘阿信’,所以需要一个特别的称呼区分开呀。”
“小脑袋不要想七想八。”
“那就是说对咯!”你抱住腿,得意地歪头看他,“阿宏,是不是因为你有时候,会有点不太想做‘阿信’呀?”
你没有听到回答。他只是转头看你,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像温泉水一般缓缓流过你的头,你的耳朵,你的背,你的手……直到菜头粿“喵”了一声,他才像从梦中醒来般转过头。
你笑着抱起她,低头轻声对她说:“菜头粿,你现在的主人有时候是个小哑巴,所以就经常让你代劳,是不是呀?”
“我才没有哑掉~”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几分撒娇的口气,“‘阿宏’只是另一个称呼。”
“就像是一个小开关对吧?或者……‘阿信’的蝉蜕?”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地板的某处,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层名为“阿信”的蜕皮。
你能想象到,它紧紧地包裹住眼前的人,或者说,眼前的人正努力地适应它。从不甚熟练,到开始习惯,到几乎融为一体。
它变成名片,变成旗帜,变成符号,唯独不是完全的他自己。
但是他依然努力地练习,如何把这个壳子做得更好,直到生命与血肉难同它再分离。
“所以其实……你拒绝我,也不完全是因为年龄吧?”你也盯着那层“蝉蜕”,轻声问,“阿宏,你是不是有时候在想,真的会有人喜欢真实的我吗?”
身着蝉蜕都被爱刺伤的人。褪去蝉蜕后会更加担心,娇嫩的新皮肤承受玫瑰的痛,会远大于美。
然而你听到他低低的一声叹息,然后他说:“但是有的时候还是想试试。”
“试试让人叫我‘阿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