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欧阳宸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恒河界北国的营帐,连续几天的操劳让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连衣衫上落下的雪也顾不上抖掉。
他刚一入营帐,就看到一位白衣公子正坐在沉璧床前给她把脉。那位白衣公子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转身正对上欧阳宸打量的目光。
“子厚?”那人竟然是阔别多年游历山水的姚恒,欧阳宸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这里。
“草民姚恒拜见皇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姚恒看了床上的沉璧一眼,示意欧阳宸和他出去说话,“皇上,皇后娘娘刚睡着”
欧阳宸点了点头,姚恒接着说道:“皇上找的那个民间大夫算得上是我半个徒弟,前些天传信给我,向我简单说了皇后娘娘的情况,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皇后娘娘醒过来。皇上也知道家母出身于医学世家,早年间我也跟着家母学了些皮毛。听闻娘娘的状况,我就想着家母的那套针灸之术或许有用,没想到试了一下,果然对娘娘有效果。只是娘娘身娇体弱,气血亏空地厉害,再加上小产,心情不好等因素,恐怕长此以往,娘娘只会油尽灯枯”
最后四个字着实在欧阳宸的心尖狠狠地踩了一脚,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的愤怒顷刻间便要喷涌而出,片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知道孩子没了的事吗?”
“娘娘心细如发,应该是知道的”
“那她这些天可有什么情绪异常之处?”
“没有,但是这样才更令草民担心,一般人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哭一哭,发泄一场便过去了。可是像娘娘这样平静的,实在是不多见,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自己的心头,不哭不闹,对娘娘来说这才是大忌”
“寡人知道了,子厚,这次多亏了你”
“皇上客气了”
欧阳宸吩咐尤勇好生招待姚恒,自己则快步走向了沉璧身边。沉璧的身体本来就没多好,又在数九寒天的冰水里泡了那么久,此刻能维持住这个状态,已是十分幸运了。
欧阳宸合衣躺了上去,像以前那样,轻轻地抱着沉璧,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沉璧那冷冰冰的身体。屋里其实并不冷,甚至还有点热,但是沉璧的身体就和冻僵了似的,仍然冷得像冰窖一样。
欧阳宸想到自己虽然杀了薛仁,但是这又能怎样呢?杀了他也换不回沉默的命,还有他那还未出生的孩子的命。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他害怕沉璧的心冷了,就永远都捂不热了。
“皇上,你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怀中的那人居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嗯,我来了,玉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沉璧微微地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刘轩这次确实打到了我的七寸,我们的孩子…”沉璧哽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也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只求你不要怪我,他是我哥哥,我就算知道那是陷阱,也不得不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玉儿,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只是气你一意孤行,气你不信我,还气你不保重自己的身体,玉儿,我很怕,我真的很怕,你哭一哭,哪怕是说几句狠话也好,你别把所有的事都藏在自己心里,好吗?我已经亲自领兵踏平了崤关杀了薛仁,为你哥哥报仇了,刘轩我一定会把他抓到碎尸万段的,玉儿,你…”
沉
璧抬起手堵住了欧阳宸的嘴,“皇上,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怪刘轩之外,我实在是没资格怪任何人,更别说哭闹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总有一天坏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咳咳,我累了,我要睡会儿了,皇上去处理军务吧,不用管我了”
欧阳宸怎么舍得扔下沉璧一个人,去处理那什么劳什子的军务。
“我不走,你睡,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看着你我才心安”
沉璧没有拒绝,转身背对欧阳宸,她忍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哥哥死了,孩子没了,再想到公主的那件事,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但凡和她扯上关系的人难道都要这样一个一个地不得好死吗?她怎能不伤心,她怎会不伤心?但是她绝对不能把这些情绪暴露给旁人,甚至欧阳宸,在他们面前她还是要做以前那个宠辱不惊,通透豁达的皇后娘娘,她不能被打垮,她一定要抓到幕后黑手,真正地为自己和别人报仇。
沉璧单薄的背影在欧阳宸眼里显得格外刺眼,才几天不见,她竟然瘦成了这样。即使再多的痛苦施加在她身上,她也永远都不会示弱,独立又坚强。欧阳宸心里涩涩的,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因为一己私心,将她扯入这北国的漩涡,若是他肯放手,让她一辈子安安静静地呆在南国,她是否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皇上”
欧阳宸摆了摆手,让阿杰先退了出去,自己轻手轻脚地穿了鞋,又吻了沉璧的额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怎么了?”
“属下等人奉命追捕刘轩,追到了运城的地界,那刘轩便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次消失了,运城肯定有接应他的人,否则以小然他们的能力绝不可能让他毫发无损地消失”
运城?三皇叔的封地,怎么会这么巧?三皇叔究竟在这里面掺和了多少?如果说刘轩找到的靠山是三皇叔的话,那么之前的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谁能把刘轩从水牢救出,谁又能给他提供可以让薛仁信服的资本?甚至谁能够藏他那么多年,不走漏一丝风声?三皇叔在背后插手的话,倒是有可能。但是三皇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便他一直都不赞同当初我弃南国换玉儿的举措,但是他也应该清楚以北国当时的国力,虽然打得下南国,但是不见得能守住南国,多年战争已经令北国内部岌岌可危,东狄西夷虽已在手,却并不稳固。弃南国换玉儿,在外人看来恐怕是觉得欧阳宸为爱痴狂了,但是懂门道的人自然能看出,这是在当时那个局面下他们必须后退的一步。南国本就不能打,最多起个震慑作用,贪多只能自食其果。娶玉儿也只是顺水推舟的副产品,是他的私心罢了。现在三皇叔竟与刘轩联合起来,要置玉儿于死地,这实在是难以理解?
“嗯,我知道了,辛苦小然他们继续追查吧”
“皇上,卑职等已把沉默将军的尸首送还给了南国”
“玉儿,吩咐的信带到了吗?”
“带到了”
“尤将军,既然所有的事已经查明,是有人故意要挑起你们和南国之间的争斗,从今往后,你们便还是和以前一样和睦相处吧”
“皇上,我们何不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攻下恒河界呢?”
因为我答应过玉儿,欧阳宸心道。但是这话绝对不能当着尤勇的面说出来,欧阳宸只得另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了尤勇。
崤关一灭,南国举国哗然。傅谦的那位皇后哭得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不顾傅谦没心管她,只在心里暗自骂道薛仁的愚蠢。自己本想着借那薛仁手中的兵权向那些南国朝堂上的主和派施压,没想到薛仁自己作死,引来了北国大军的围剿,不仅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而且还搭上了沉默。那可是有着和他同袍情谊的人啊,还是玉儿的亲哥哥,她该多伤心?这下,薛仁没有了,沉默也没有了,自己能依仗的势力又少了许多,整日被朝堂上的老顽固束缚,畏手畏脚,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玉儿,是支持他坚持这么多年的唯一动力,一想到她为南国做出的牺牲,傅谦就只能坚定信心带领南国继续走下去。近些年,他也推行了一些法令,收回了一部分财权,但对于那些地主和贵族们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国家的财政大权掌握在一群墨守成规、冥顽不堪的宵小鼠辈之中,实在是一大痛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已错过了收拾他们的最好时机,傅谦手里的南国确实是一个烂摊子。之所以还能和平这么些年,和傅谦数十年如一日的殚精竭虑,沉熙等老一辈忠臣的努力,脱不了干系。只是那又怎样呢?不过是把悬崖边上的南国往里面推了一点点而已。
……
“玉儿”
“嗯”
“今天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嗯,不过我嘴里没什么味儿”
“你……”
“皇上,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你还好”
“嗯,我很好”沉璧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眼神告诉我不是这样的,玉儿”
“皇上,您这几天都问过我不知道有多少遍这个问题了,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真的真的没事。对了,我哥哥的遗体送回去了吗?还有小宝回来了吗?我托人给我嫂子带的信带到了吗?哦,对,
姚公子呢,他走了吗?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沉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出了这一串问题。
“呃,都,都解决了。子厚,他走了,临走时,还给你留了这个,说是里面有安神香,可保你晚上不做噩梦,静心凝神”
“嗯,那就好。皇上,这件事中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们还未出世的那个孩子,作为他的娘亲,我没有尽到保护好他的责任,希望皇上能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
“玉儿,别说了,我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以后永远都不准离开我了,否则我就一辈子把你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