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日头低垂,苍白的光线无力地洒在督察府门前,汉白玉石狮覆着层薄霜,寒意沁骨。
崔志鸿攥着冻得发硬的拜帖立在阶下,玄色官服结着白花花的冰碴,呼出的白雾在颔下凝成细小冰晶。他望着朱漆大门上衔环的铜兽,喉结在冻僵的脖颈间艰难滚动——昨日被当街拒客的羞辱犹在耳畔,此刻却不得不裹紧狐裘,带着十二分的谦卑,再次叩响这扇门。
随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崔志鸿强压下战栗,将拜帖举过头顶。穿堂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他瞥见自己投在影壁上的佝偻影子,与记忆里初次到访时昂首挺胸的模样判若两人。
待门房引着他穿过游廊,檐下垂着的冰棱折射出冷冽寒光,正落在他冻得发紫、不住颤抖的指尖上。
雕花槅扇外,残雪将庭院里的青砖映得发白,寒风卷着雪粒扑簌簌地砸在窗纸上,叶卿末倚在紫檀木榻上,望着廊下那个瑟缩的身影勾起唇角。
茯苓小声说道:“姑娘,我们的人夜里探查到崔家公子书房藏有萧依姑娘旧物。”
崔志鸿身着锦袍,却难掩浑身寒气,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连嘴角都似被冻得僵硬。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呼出白雾模糊了视线。
“叶大姑娘,之前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下官计较。”
叶卿末慵懒地坐在主位上,一袭月白貂裘,黛眉轻挑,神色淡漠,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县主大人的病可是好些了?”
崔志鸿脊背微微弯曲,暗纹官服肩头落满雪屑,他抬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霜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劳叶姑娘记挂,下官好多了。”
“听闻令郎与萧姑娘曾有渊源?”叶卿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回话。
“是,是有些渊源。”崔志鸿端起茶盏的手不住发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我这次来也是因为知道叶姑娘最近在查萧依案,下官特此提供一些线索。”
“怎么说?”叶卿末微微眯起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锐利。
“我儿早年和萧姑娘是有婚约的。我儿爱慕萧姑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可不知怎的,那萧姑娘突然移情别恋,我儿一时恼羞成怒,确实与书生起过争执。”说罢,崔志鸿又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急切的神色,“不过,那都是年少轻狂时的事儿了,后来我儿也与书生重归于好,听闻此事,他也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叶卿末冷哼一声,眼神犀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崔志鸿,质问道:“就这些?”
崔志鸿心里清楚,叶卿末绝非轻易能糊弄过去的。可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卿末心里清楚,县主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然而,就在叶卿末准备进一步逼问县主时,一个侍卫匆匆疾步而入,靴底碾过结冰的青砖,发出咯吱声响,打破室内紧绷的气氛。
叶卿末原本轻敲桌面的手指骤然停顿,鎏金护甲与檀木案几碰撞出一声闷响。待侍卫俯身附耳,她瞳孔猛地收缩,一抹寒芒闪过,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还未等崔志鸿看清她眼底翻涌的怒意,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已重重砸在青砖上,瓷片飞溅间,褐色的茶水蜿蜒成狰狞的纹路。
待她再抬眼时已恢复慵懒笑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
“县主大人,府中有些私事,就不留您晚饭了。”
叶卿末捏着鎏金护甲,慢条斯理地拨弄鬓边玉簪,将半掩的朱门又推开半尺。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昏黄光晕映得她月白貂裘泛着冷光,檐角垂落的冰棱在风中轻轻晃动。
崔志鸿突然跨前半步,玄色皂靴碾碎阶前薄冰,字字如坠寒石:“下官听闻我府中的管家还在您府中做客,是吗?”
这“做客“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尾音似淬了霜,将本该客套的字眼生生压成质问。
话音未落,叶卿末身旁的女军已按上剑柄,檐角铜铃被风撞出清越而急促的声响。
叶卿末忽而轻笑出声,素手撩起垂落的珠帘,琥珀坠子撞在紫檀木上叮咚作响。
“县主大人方才说话这般直爽,真叫人欢喜。”她倚着雕花门框,眉间朱砂痣随着动作轻颤,“若是找到您的管家,本姑娘定会遣人快马通知。”
崔志鸿带着满心不甘与忐忑离开,马车轱辘碾过积雪,声音渐渐消失在巷尾。叶卿末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寒光闪烁。
“姑娘,茯苓不明白。”茯苓气喘吁吁追上来,呼出的白雾在发间凝成霜花。
怎么好端端的就放他走了呢?
“我们刚刚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叶卿末忽然驻足,望着西厢房剥落的朱漆窗棂,寒风卷着雪粒扑在结霜的窗纸上,发出簌簌声响。她指尖抚过窗台上厚厚的积雪,抓起一把雪团在掌心碾成冰水,“那书生呢?从案发到现在,他从未露过面。我们昨日辰时三刻去了他家,柴房的积雪未散,灶灰早凉透了。”
对啊,书生去哪了呢?
密室被昏暗的烛火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处凝滞。四周的石壁粗糙不平,岁月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水渍沿着缝隙蜿蜒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滩散发着腥气的污水。
茯苓举着油灯在前引路。叶卿末的绣鞋碾过密室潮湿的苔藓,她弯腰拾起墙角半块碎瓷,月光透过头顶气窗洒落,在瓷片豁口处折射出冷芒。
“去把‘引魂香’点上。”
叶卿末开口说道,指尖划过石壁上交错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里,藏着前任屋主拷问叛徒时留下的痕迹,此刻也结着细小的冰晶。
茯苓点燃香炉,淡紫色烟雾袅袅升起,混着陈年霉味和密室里的寒气钻进鼻腔,这香能让人在恐惧中不自觉吐露真言。
叶卿末乌发高高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耳畔,本应柔和的弧度,却被她眉眼间凛冽的气势尽数碾碎。那双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眼底翻涌的寒意仿佛能将人冻结。
叶卿末随意交叠的双手前,一枚赤金缠丝戒指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细密的纹路如同缠绕的毒蛇,那是上官家的信物,仅有三枚,凡是族中子弟见此,无有不从。
她忽然抬手轻抚戒指,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密室石门轰然开启,女军们押着赵管家鱼贯而入。孙管家双脚拖拽着沉重的铁链,铁链在结冰的地面上拖出刺耳声响,每走一步都溅起细小的冰碴。
“你且想想,若是我此刻握有要紧消息,那县主大人是会舍命救你,还是索性杀你灭口呢?”
叶卿末挑眉轻笑,语气却寒意逼人。
“老奴实在不知,悉听叶大姑娘处置。”
孙管家强作镇定,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睫毛上都凝着细小的冰晶。
叶卿末拿起桌上一封书信,不紧不慢地念道:“听说,你在城郊置办了一处宅子,就连县主也不知道。”
听闻此言,孙管家原本故作镇定的面容瞬间扭曲,五官因惊恐与愤怒而狰狞,激动吼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你想知道什么?别伤害他,我什么都说!”
叶卿末向后倚去,闭目养神。茯苓心领神会,立刻上前。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何身份,也配我家姑娘再三给你机会?”
茯苓一声令下,身旁女军迅速将孙管家捆绑于十字架之上。密室一角,刑具架上各式刑具罗列,皮鞭鞭梢结着冰棱,烙铁散发着森冷寒光,每一件都似承载着往昔受刑者的凄厉惨叫与无尽绝望。地面上,干涸血迹斑斑点点,被白雪覆盖了大半,恰似一朵朵妖冶绽放的血花,默默诉说着这密室中曾发生的残酷刑罚与痛苦折磨。
叶卿末信手一指,吩咐身旁死士:“这等美景,去将萧姑娘也请来一同看看。”
这些死士曾是北境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玄凰营’残部,母亲生前曾耗尽人脉与心血,将她们从边陲暗牢救出。如今为她所用,忠心不二且身手不凡,用起来得心应手。
不多时,在茯苓挥出第十三鞭之际,萧依被带至密室。
叶卿末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温声道:“萧姑娘,许久未见。”
“叶大姑娘安好。”萧依声音发颤,显然被眼前血腥场景吓得不轻,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沾着未化的雪。
“来人,给萧姑娘赐座。”叶卿末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萧姑娘,可知道我为何请你来此?”
“莫不是……凶手已然找到?”萧依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你瞧那边。”叶卿末抬手一指。
萧依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奄奄一息的孙管家,顿时吓得浑身颤抖愈发剧烈。
“萧姑娘,就在你来之前,这管家几次三番跪地求饶。”叶卿末笑意未减,“可惜,如今他便是想说,我也不愿听了。”
“所以,有些问题,我只问你一次。”
萧依闻言,当即“扑通”一声跪地。
“叶大姑娘但问无妨,民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卿末并未急着让她起身,而是抛出心中疑惑:“自案发至今,为何从未见你夫君露面?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何地何时?”
“民女……民女实不知情啊!”萧依泪眼汪汪,声音哽咽。
“萧姑娘,你可得想好了再答。”叶卿末微微眯起双眸,手中茶杯不知何时已被捏碎。
“叶大姑娘,事到如今,民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萧依抬起头,直视叶卿末的眼睛,“若我说,强迫我同房之人,正是我的丈夫,这究竟该视作夫妻间的私事,还是一桩寻常的强迫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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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叶卿末,书生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