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修复室与宋逾声彻底摊牌后,林栖迟请了几天假,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她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需要空间来消化那汹涌而来又被迫压抑的情感。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当宋逾声那双充满痛苦和祈求的眼睛在脑海中浮现时,心口依旧会传来尖锐的疼痛。
“回不去了。”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这天傍晚,母亲打来电话,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栖迟,晚上回家一趟,你爸爸有事问你。”
林栖迟心中莫名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她推开家门时,客厅里压抑的气氛证实了她的猜想。父亲林建业坐在沙发上,面色铁青,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母亲周婉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担忧。
“爸,妈。”林栖迟换上拖鞋,轻声打招呼。
“你还知道回来?”林建业猛地将手中的报纸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在跟那个宋逾声搅和在一起?!”
林栖迟的心猛地一紧。她没想到父母这么快就知道了。
“爸,我们是工作上的合作...”她试图解释。
“工作?”林建业冷笑一声,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什么样的工作需要你深更半夜跟他单独在修复室拉拉扯扯?什么样的合作需要他宋大总裁为了你,连跟陆家的联姻都搅黄了?!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我们林家的女儿本事大,五年后还能把宋家的继承人迷得神魂颠倒!”
林栖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这么难听。
“老林,你好好跟孩子说...”周婉连忙起身劝阻。
“我怎么好好说?!”林建业怒火更盛,额角青筋暴起,“五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了他,你差点把咱们这个家都毁了!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抛弃你的?忘了他们宋家是怎么瞧不起我们、怎么逼迫我们的?!现在他宋逾声功成名就了,回头再来找你,你就又找不着北了?!林栖迟,你的骨气呢?!”
父亲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剑,狠狠刺向林栖迟心中最痛、最不愿回忆的地方。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屈辱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只是正常工作接触...”
“正常接触?正常接触会让你在婚礼上跟他眉来眼去?正常接触会让陆怀霜那个女人找到你单位去闹?!”林建业显然是听到了风声,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这点破事,宋氏那边已经暂停了跟我们公司下个季度的订单!那是你爸我求了多少人、喝了多少酒才谈下来的!”
林栖迟震惊地抬起头:“什么?”
“宋家那个赵婉清,之前就病秧秧的,现在更是快不行了!宋逾声现在就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找你,不过是因为不甘心,因为没得到!等他腻了,或者等他母亲一走,他稳住宋氏大局,你以为他还会要你吗?他只会像五年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把你踢开!”林建业的话语刻薄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尊严。
“别说了!爸,求你别说了!”林栖迟捂住耳朵,泪水夺眶而出。父亲的话,虽然难听,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怕,怕重蹈覆辙,怕再次被抛弃,怕自己鼓起勇气的再次心动,最终依旧是一场空。
“我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醒你!”林建业痛心疾首,“栖迟,爸爸是为你好啊!我们林家是比不上他们宋家显赫,但我们有我们的骨气!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那个宋逾声,他就是你的劫数!你离他远点,算爸爸求你了,行不行?”
周婉也走上前,红着眼圈拉住女儿的手:“栖迟,听你爸爸的话吧。妈知道你可能还放不下,但那家人...真的不是良配。当年他们能那样逼我们,以后就能做出更狠的事。妈妈不想再看你受伤了。”
看着父母写满担忧、愤怒和无奈的脸庞,林栖迟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一边是五年未曾熄灭的感情火苗,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残酷的现实。
她理解父母的担忧,他们是被五年前那场风波吓怕了。当年,宋家的施压,父亲公司的危机,她被迫在爱情和家族之间做出的痛苦抉择...这一切都成了这个家难以愈合的伤疤。
如今,伤疤再次被揭开,鲜血淋漓。
“我没有想过要和他怎么样...”林栖迟的声音虚弱而苍白,“我只是...只是没办法完全把他当成陌生人...”
“那就离开现在的工作!”林建业斩钉截铁地说,“博物馆的工作不要了!爸爸给你安排别的,或者你想出国深造,爸爸都支持!只要你离开有他的地方!”
离开?
离开她热爱的事业?离开她投入了无数心血的古籍修复?
林栖迟猛地摇头:“不...爸,我不能...”
“是不能,还是不想?!”林建业失望地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你连父母的话,连这个家都不要了吗?!”
“我不是...”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林建业指着她,语气痛心,“为了他魂不守舍,工作请假,被人指着鼻子骂第三者!林栖迟,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自尊自爱!你都忘到脑后了吗?!”
“第三者”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栖迟的神经。
“我不是第三者!”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嘶喊出声,“我和他的事情,在陆怀霜之前!是宋家逼我们分开的!是你们逼我放弃的!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怪我?!”
她积压了五年的委屈、不甘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客厅里瞬间陷入死寂。
林建业和周婉都被女儿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惊呆了。
林栖迟看着父母震惊而受伤的表情,瞬间后悔了。她不该这样顶撞他们...她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爱她,是怕她再次受到伤害。
她瘫软在地,将脸埋在掌心,失声痛哭。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累了...太难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五年来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哭出来。
周婉心疼地蹲下身,抱住女儿,也跟着落泪:“好了好了,不哭了...是爸爸妈妈不好,话说的太重了...我们只是怕啊,孩子...”
林建业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妻女,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疲惫地坐回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复杂难明。
他知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他们做父母的,可以引导,却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强行干涉。五年前的强行干预,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女儿再次跳进那个火坑,他做不到。
“栖迟,”良久,林建业掐灭了烟,声音沙哑而疲惫,“爸爸不逼你了。工作,你自己决定。但是,和宋逾声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作为一个父亲最深的忧虑:“一步错,步步错。有些路,走错了可以回头。有些坑,掉进去一次是意外,掉进去两次...就是愚蠢了。”
“爸爸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那沉重的关门声,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父女二人。
周婉扶着林栖迟站起来,替她擦掉眼泪,柔声道:“先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妈妈去给你热杯牛奶。”
林栖迟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父亲紧闭的书房门,感觉浑身冰冷。
她知道,父亲的话虽然难听,却是最残酷的现实。
她和宋逾声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五年的时光和彼此的伤害,还有两个家庭无法化解的恩怨,以及世俗眼光和现实利益的重重阻碍。
那份失而复得的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而她的家,却因为她的感情,再次陷入了冰点。
她该怎么办?
是听从内心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去拥抱那份灼热的爱,哪怕再次被烧成灰烬?
还是听从父母的劝告,彻底斩断情丝,换回家庭的平静,却也永远失去那份生命中最炽热的色彩?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似乎都通往无尽的痛苦。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原来,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选项。
只有权衡利弊后,不得不承受的、永恒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