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婚礼上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视后,林栖迟和宋逾声之间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僵持。项目协作依旧继续,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他不再与她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甚至连必要的沟通也通过艾米中转。他像是在刻意筑起一道更高的墙,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林栖迟也乐得如此。那场回忆的突袭让她心力交瘁,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重新整理自己。她开始更加频繁地留在修复室加班,用那些跨越千年的沉默古籍来寻求内心的平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傍晚,林栖迟正准备离开博物馆,却在门口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了。
是陆怀霜。
不同于往日的温婉得体,此刻的陆怀霜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尖锐和疲惫。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但再好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
“林小姐,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她的声音还算平静,但紧握着名牌包带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林栖迟心中了然,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点了点头:“去我办公室吧。”
修复室里,灯光冷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和化学试剂混合的气味。两个女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摆满修复工具的工作台,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林小姐,我知道我很唐突。”陆怀霜率先开口,努力维持着风度,“但我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
“陆小姐请讲。”林栖迟的语气很平淡。
陆怀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希望你,能离开逾声。”
林栖迟抬眸看她,眼神清冷:“陆小姐,我想你搞错了。我和宋总只是工作关系,不存在‘离开’与否。”
“工作关系?”陆怀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只是工作关系,会让他深夜独自在你工作室楼下徘徊?只是工作关系,会让他不顾一切推掉重要的商业会谈,只因为听说你在项目上晕倒?只是工作关系,会让他...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喊着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痛苦,最后几乎是在低吼。
林栖迟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不知道这些...她从来不知道。
“林栖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又有多恨你!”陆怀霜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不再维持那副名媛的假面,声音哽咽,“我认识他比你晚,可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学着打理公司,学着应酬交际,努力变成能配得上他、能帮助他事业的女人!我甚至...我甚至容忍他心里一直有你的影子!我以为只要我够好,只要我够耐心,总有一天能取代你的位置...”
她泣不成声:“可是没有...五年了,整整五年!我捂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他呢?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只有你林栖迟!”
林栖迟看着眼前这个崩溃哭泣的女人,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她们都是这场感情纠葛里的囚徒,谁又能比谁好过?
“陆小姐,”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是!感情勉强不来!”陆怀霜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可你们呢?你们当初不也是被现实打败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搅乱一切?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出现,我和他的订婚宴无限期推迟了!谢家那边...我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林栖迟沉默了片刻。她没想到宋逾声会做到这一步。
“陆小姐,你和宋总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她最终只能这样回答,“我从未想过要‘搅乱’任何人的生活。至于过去...那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你说得轻巧!”陆怀霜激动地站起身,“那你敢不敢发誓,你对他再也没有任何感情?你敢不敢现在就走,永远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宋逾声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陆怀霜最后的质问。他的目光先是锐利地扫过满脸泪痕、情绪激动的陆怀霜,然后,沉沉地落在了林栖迟身上。
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愠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怀霜,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怀霜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他的冰冷刺痛,哭得更凶了:“逾声...我...我只是...”
“够了。”宋逾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不要牵扯到无关的人。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无关的人?”陆怀霜像是被这个词彻底击垮,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宋逾声,又看看林栖迟,忽然发出一声凄凉的苦笑,“宋逾声,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真的觉得,你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指着林栖迟,声音颤抖却清晰:“你看看她!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小女孩了!你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心里说不定早就有了别人!那个天天给她送饭的顾守拙,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沈墨渊!你呢?你算什么?你只是她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陆怀霜!”宋逾声厉声喝止,额角青筋暴起。
林栖迟闭了闭眼,感觉一阵强烈的疲惫和无力席卷而来。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她站起身,看向宋逾声,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宋总,请带你未婚妻离开吧。这里是工作场所,不适合处理私人感情问题。”
“未婚妻”三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像一根针,刺向在场的两个人。
宋逾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挣扎。
陆怀霜却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她猛地抓住宋逾声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逾声,你告诉她!你告诉她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告诉她啊!”
宋逾声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之大,让陆怀霜险些摔倒。他死死地盯着林栖迟,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没有订婚。从来就没有。”
陆怀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逾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宋逾声却不再看她,他的目光只锁定着林栖迟,一步步向她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林栖迟,”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她,眼神像是要将她吞噬,“你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那场婚礼上,你看我的眼神,也是假的吗?”
他的逼问,带着五年积压的所有不甘、痛苦和思念,像海啸般向她袭来。
林栖迟迎视着他,心脏痛得几乎要裂开。她在乎吗?她当然在乎!那张照片,他母亲的话,婚礼上失控的心跳...无一不在证明,她从未真正放下。
可是,在乎又能怎样?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陆怀霜,不仅仅是五年的隔阂,还有他们彼此造成的、深可见骨的伤害。信任一旦崩塌,重建谈何容易?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卑微的祈求,所有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的沉默和眼泪,仿佛是最好的答案。宋逾声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栖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栖迟却猛地偏过头,避开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逾声,”她看着他,泪流满面,声音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我们...回不去了。”
“破镜,就是破镜。就算强行粘合,裂痕也永远都在。”
“对不起...”
她说完,不再看他和呆立在一旁、面如死灰的陆怀霜,转身,快步离开了修复室。
脚步踉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宋逾声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回不去了...
她终于,亲口判了他的死刑。
陆怀霜看着宋逾声瞬间垮下去的肩膀,看着他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彻骨的痛苦,忽然明白了。
她输了。
从一开始就输了。
不是输给林栖迟,而是输给了宋逾声心里,那场从未熄灭的、名为青春的烟火。
她踉跄着,无声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尊严扫地的战场。
修复室里,只剩下宋逾声一个人。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一小片用于金缮修复的金箔。那金色的薄片在他指尖闪烁着冰冷而脆弱的光泽。
像他们的爱情。
曾经绚烂,如今却只剩下一地无法拾起的碎片。
他紧紧攥着那片金箔,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