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66章 第 66 章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楚萧正低头整理着笔记，自从得到了顾杰的消息，他那颗死寂的心仿佛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虽然依旧担忧，但目标变得异常清晰，认真复习，准备考试，然后，等他回来。

周冉嘴里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转过身，胳膊肘撑在楚萧的桌面上，含混不清地问：“欸，楚萧，你说顾杰那身伤……半个月后高考……他能赶得及吗？虽然都是皮肉伤加骨折，没动内脏，但这也太悬了吧？”她眉头蹙着，是真的在担心。

楚萧从笔记中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相信他了，他底子不差，这学期进步很大，如果这几天他能找到机会多看看书，静下心来……应该……没问题的。”

周冉歪了歪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着桌子，换了个话题，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八卦和唏嘘：“那……沈贺他们那帮人渣……最后会怎么判？有消息了吗？”

楚萧的眼神冷了几分，摇了摇头：“还在走程序，等正式开庭吧，数罪并罚，情节恶劣，不会轻判。”

“真是除了一个大祸害……”周冉啧啧两声，随即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就是张书雪……也挺惨的……被那啥了……还闹得全校皆知……要不是有人偷偷爆出来，本来没人知道的……”

楚萧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他心想：她惨吗？那于宁呢？他丢掉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如果不是她张书雪，明明和沈贺在一起了，还要去故意招惹、撩拨于宁，事后又怕担责任把一切推给于宁……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并不觉得心软，只觉得这一切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因果报应。张书雪如今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追根溯源，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最终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楚萧转过头，看向周冉：“你呢？和南景……打算考哪所大学？有目标了吗？”

周冉立刻来了精神，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个圈，眼睛亮晶晶的：“南景那家伙，死脑筋，就想学建筑设计，我呢，当然是要奔赴我的艺术梦想啦！画画！摄影！搞创作！我们都看好了美院！”

楚萧点了点头：“那所大学的设计和艺术类专业确实都很厉害，排名靠前，你们俩能选到一起去，挺好的。”

周冉嘿嘿一笑：“那你呢？大学霸？哎，算了算了，不用问我也知道，就你那成绩，不是清北就是交复，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是一个赛道的！”

楚萧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他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周冉，能帮我个忙吗？帮我……约一下王雪雪吧。”

“噗！”周冉差点被口水呛到，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棒棒糖都差点掉出来，声音瞬间拔高又赶紧压下去，“咋？楚萧！你什么情况？顾杰才刚躺下几天啊？你就后悔了？要移情别恋了？见异思迁了？王雪雪确实挺漂亮的，但你这也太……”

楚萧被她这丰富的想象力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打断她：“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正式向她道个歉。”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带着深深的愧疚：“当初……就是因为我的关系，张书雪她们才故意找王雪雪的麻烦，把她堵在厕所里……是我连累了她。后来你告诉我她被欺负，我不是不理，我是怕……我如果再插手，只会让她被报复得更惨……”

周冉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拍了拍胸口：“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初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脸色那么难看，却什么都没做……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正好放学有一段顺路，到时候我喊上她，咱们一起走！”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隔壁组的座位上，看似在低头看书的张宇宏，他扶了扶眼镜，将楚萧和周冉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放学后，周冉熟稔地挽住了王雪雪的胳膊，南景安静地跟在旁边，楚萧则稍落后半步。

自从那次厕所事件后，王雪雪对周冉产生了一种近乎依赖的信任。被欺负的阴影让她一度连独自去卫生间都不敢，总是需要周冉陪着。此刻被周冉挽着，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身后那个清冷的身影，心跳莫名加速。

周冉和南景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稍微加快了脚步，自然而然地让楚萧和王雪雪落在了后面，并肩而行，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王雪雪双手紧张地绞着书包带，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周冉之前悄悄告诉她，楚萧一直对她心怀歉意，当初的冷漠并非针对她，而是怕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这让她心中对楚萧那一点点委屈和怨怼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羞涩的悸动。

她这副含羞带怯、低头走在楚萧身边的模样，全然落在了不远处悄然尾随的张宇宏眼里。他像个悄悄躲在人行道的树影后，举起手机，调整焦距，无声地按下了快门。连续几张照片，清晰地捕捉到了王雪雪微红的脸颊和楚萧侧头似乎正在对她说话的瞬间。

走在前面的楚萧，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窥视，他深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诚恳：“王雪雪，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你被张书雪她们针对，受了委屈。对不起。”

王雪雪听到他的声音，心跳得更快了，声音依旧带着天生的娇软，却有些结巴：“没……没关系的……都，都已经过去了……”话还没说完，她的脸颊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楚萧。

“嗯，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因此怨恨我。”

就在这时，王雪雪忽然鼓足了勇气，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楚萧，心脏砰砰狂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所以……楚萧……你那个时候……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问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

楚萧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足以让王雪雪晃神。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拒绝你，只是因为我自己……确实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与任何其他人都无关。”

这个答案让王雪雪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心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那个时候没有打算……那他现在特意跟我解释这些……是不是意味着……现在……有打算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之际，前面传来了周冉嘹亮的喊声：“楚萧！你们说完了没？王雪雪的公交车来了！”

楚萧循声望去，果然看到王雪雪要坐的那路公交正缓缓进站。他对王雪雪点了点头：“再见。注意安全。”

王雪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羞涩和期待，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疾步朝着公交站台跑去。

她跳上公交车，挤到窗边，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个渐行渐远的清瘦身影，看着他与周冉、南景汇合，一起消失在黄昏的人流中。直到公交车驶出很远，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而另一边，张宇宏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楚萧和王雪雪相对而立、王雪雪满脸通红仰望着楚萧的那几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没有任何犹豫，选中照片，直接发送给了通讯录里的【顾晴】。

顾晴姐，这份礼物，希望你喜欢，也希望顾杰能喜欢。

——

私立医院病房里。

顾晴确实还没走，她原本计划多留一天，顾宏山对儿子的伤势不闻不问，而她刚刚用极端手段逼着顾杰放弃了楚萧，她觉得自己此刻绝不能离开。她必须守在弟弟身边，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这个姐姐才是真正不会抛弃他、会永远为他好的人。

当她听到手机提示音，点开张宇宏发来的照片时，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照片的角度抓拍得极其刁钻，完美地凸显了王雪雪那副仰慕、羞怯的神情，以及楚萧侧头专注倾听的样子。

一股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立刻拿着手机，走到顾杰的病床边，脸上带着一种讥讽的冷笑，将屏幕直接怼到顾杰眼前。

“顾杰！你自己好好看看！我早就告诉过你！楚萧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现在你没有值得他利用的地方了，他就立刻回头去找女孩子了！怎么样？打脸吗？心痛吗？”

顾杰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照片上的画面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他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酸涩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不可能……楚萧不会这样的……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看向顾晴：“你这照片从哪里来的？你怎么会知道王雪雪跟楚萧表白过的事？”

顾晴冷哼一声，傲慢地收回手机：“我从哪里弄来的照片，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看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根本没有人是真正在意你的，连你那么相信、甚至不惜为他豁出命的楚萧，也不过如此，现在，你总该清醒了吧？认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顾杰沉默了。他垂下眼睑，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像顾晴预期的那样崩溃或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不相信。

除非楚萧亲口告诉他，除非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楚萧承认。

否则，任何来自他人的证据，尤其是来自姐姐这种极端方式的证据，都无法让他动摇那份深植于心底的信任。

高考日。

清晨的阳光都像是带着一丝郑重其事的味道，洒在淮汐市各大学校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期待与离愁别绪的氛围，家长们殷切的叮嘱，学生们最后的抱佛脚翻书声，构成了一年一度最熟悉的景象。

楚萧早早地就到了指定的考点学校门外，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每一个涌入校门的身影，搜寻着那个他心心念念、期盼了半个月的高大身影。

心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从最初的期盼雀跃，逐渐变得焦灼不安，最终沉入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会来的吧？

伤好了吗？能走路了吗？

是不是分到其他考场了？

还是……路上堵车了？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他紧紧攥着透明的考试袋，他固执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望夫（妻）石，仿佛只要他等得足够久，那个熟悉的人就一定会带着一脸灿烂又有点欠揍的笑容，冲破人群，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楚老师！我没迟到吧！”

然而，直到入场的人流逐渐稀疏，直到考点的大门即将关闭，直到广播里传来清晰而冰冷的、催促考生尽快入场的通知。

那个他等待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楚萧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校门口，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终于彻底熄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汇入最后零星的考生队伍，走进了那扇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大门。

顾杰，我还是没有等到你。

他将所有的担忧、失落、思念和疑问，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坐在安静的考场里，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如同以往任何一次考试般，冷静、专注。

也许，考完最后一场……走出这个大门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了。这个微弱的希望，成了支撑他完成接下来所有考试的唯一动力。

———

而此刻，在楚萧埋首于试卷，与一道道考题奋战的同时。

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

一架国际航班正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朝着遥远的陌生国度驶去。舷窗外，是刺目的阳光和无边无际的棉花糖般的云海。

顾杰靠坐在窗边的位置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身体被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左臂还打着显眼的石膏。长时间的飞行让他受伤的身体感到些许不适和疲惫。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纯净到令人心悸的蔚蓝和雪白，眼神空洞。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甚至没有机会再看一眼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就被顾晴和专业的医疗护送人员送上了飞机。所有的行程都被安排得密不透风，他甚至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地具体是哪里。

他的心，留在了那个他拼命想奔赴却无法到达的约定里。

楚萧……今天高考了……

他去了吗？他是不是在门口等我了？

他等不到我……该有多失望……多难过……

我失约了……

愧疚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摸手机，想不顾一切地联系他，哪怕只是一句“加油”，但手指触碰到的，只有衣料冰冷的触感。

顾晴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他最终只能无力地闭上眼，将头抵在冰凉的舷窗上。

云层之下，是他无法参与的战场和无法兑现的承诺。

云层之上，是他被迫开启的未知而孤独的流放。

两个少年，在同一片天空下，在不同的经纬度上，怀着同样的沉重心事，走向了各自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思念和遗憾的夏天。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而你不知道，而是我在考场内为你奋笔疾书，你却在天际线外，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