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48章 第 48 章

晚饭过后，楚萧陪着爷爷奶奶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晚会节目，欢声笑语不断，但楚萧的心思却早已飘远，他找了个借口，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楚萧走到书桌前，将之前整理好的高一高二课本和笔记一一摊开，他拿起笔，开始仔细梳理那些顾杰可能需要重点突破的知识点，哪些公式需要推导过程？哪些题型需要反复练习？哪些概念容易混淆？他一边思考，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做着标记。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他偶尔会停下来，目光落在旁边安静的手机屏幕上，屏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指针已经悄然滑过七点五十。

快八点了……

他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顾杰说晚上要视频补课，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许……是在爷爷家忙着？或者路上耽搁了？

他没有多想，站起身，决定先去洗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来短暂的放松，却冲不散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等待与焦灼。

而在遥远的澜江市，顾家老宅那间属于顾杰的宽敞奢华的房间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节日灯火格格不入的冰冷死寂。

顾杰没有开灯，整个人呈大字型仰面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地瞪着天花板繁复华丽的吊顶纹饰，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枯井，空洞、失焦，深处翻涌着痛苦和迷茫。

脑海里，晚饭时的画面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

爷爷那张向来威严却对他格外慈祥的脸，此刻却堆满了对侯曼的关切和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刻意放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她腹中的“金孙”；奶奶更是围着侯曼嘘寒问暖，亲手给她盛汤夹菜，目光落在侯曼隆起的小腹上时，充满了期待和喜悦；父亲顾宏山……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却对着侯曼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连她皱一下眉头都紧张不已；还有顾琪，像个小公主一样被所有人围着，甜甜地叫着“爷爷奶奶”，收获着所有人的宠爱和关注……

而他顾杰……像个透明人，他坐在餐桌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家宴会的局外人。没有人问他考得怎么样，没有人关心他这几天过得如何，甚至……没有人真正地看他一眼，他想要分享成绩的喜悦，被彻底淹没在那片对“新生命”的待中。

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他那么努力，拼了命地学习，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他以为……至少能换来一句肯定？哪怕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小时候，每次来爷爷家，他都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爷爷会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奶奶会偷偷塞给他最好吃的点心，爸爸……虽然严厉，但也会在别人面前骄傲地提起他……那时候，妈妈还在……

如果……妈妈还在……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瞬间割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伤口，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

他猛地抬起手臂，狠狠地压在眼睛上，试图阻挡那汹涌而出的泪水，然而，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流进鬓角，最后……无声地滴落在柔软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只有身体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着。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手臂下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剧烈地颤抖，那些被压抑的委屈、失落、孤独、不被爱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四周一片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缓缓平息。手臂下的皮肤一片冰凉湿濡，他缓缓放下手臂，露出那双红肿、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依旧空洞，却少了些刚才的绝望，多了几分疲惫和麻木。

他坐起身，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卫生间。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淌，他俯下身，将脸埋进盛满冷水的洗手池里，刺骨的寒意瞬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少年。

镜中的少年，眼神空洞，带着一丝狼狈和脆弱，但渐渐地，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

他深吸一口气，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

他走出卫生间，没有再看那张豪华却冰冷的大床，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那张宽大的书桌。

他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桌面，他沉默地从背包里拿出那几本几乎崭新的课本——数学、物理、英语……还有一本楚萧帮他整理的错题本。

指尖抚过书页上楚萧留下的清秀工整的笔记和批注，那些清晰的解题步骤，那些简洁的公式推导，那些带着楚萧特有清冷气息的字迹……

楚萧……

我还有楚萧！我不是一无所有！

他不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透明人，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在相信他，在……需要他，他不能倒下，不能沉沦，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抓住那束光，去证明自己，去回应那份期待！

他翻开数学课本，找到楚萧之前标记的一个重点章节。

楚萧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珠，他拿起毛巾，正擦拭着发梢，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视频通话提示音。

是顾杰。

楚萧动作一顿，放下毛巾，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接通。

视频画面亮起，顾杰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他那间豪华却显得有些空旷的卧室，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睛弯弯的，但楚萧敏锐地捕捉到，顾杰的眼眶周围，隐约泛着一圈不自然的微红。

“嘿！楚萧！”顾杰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高亢一些，带着刻意营造的活力，“刚洗完澡吗？”他目光落在楚萧还滴着水的发梢上。

“嗯。”楚萧应了一声，“你怎么了？”顾杰的状态……不对劲。

顾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咧得更开：“我？我没事啊！好着呢！”他语气夸张，语速飞快，“今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叔叔伯伯，还有一堆弟弟妹妹，吵死了，跟他们说话说得我嗓子都快冒烟了，累死了！”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楚萧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他能清晰地看到顾杰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黯淡，以及他强打精神时，嘴角那抹不自然的僵硬弧度。

“那你……现在？”

“嗨！没事儿！”顾杰用力摆摆手，“都散了，清净了，而且明天也不用早起，正好，咱们开始补课吧！”他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拿起手边的课本在镜头前晃了晃，“书我都带着呢，高一的，来吧楚老师，我准备好了！”

楚萧深深地看了屏幕里的顾杰一眼，没有再追问，他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拿起自己准备好的笔记：“好，那我们从高一的开始。”

他翻开笔记，开始讲解，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将复杂的知识点拆解得更加细致易懂。

顾杰坐在书桌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屏幕里楚萧专注的侧脸。

看着看着，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又变得滚烫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记录，手指却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楚萧……我好想你啊……

楚萧……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他多想对着屏幕喊出来，多想扑过去抱住他，多想告诉他，他今天有多难过，多委屈，多需要他，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死死地压抑着，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深重痕迹。

“顾杰？”楚萧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询问，“这个地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顾杰猛地回过神，他迅速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压下那股汹涌的酸楚感，声音带着点鼻音：“没，没有，都明白，特别清楚！”他揉了揉鼻子，挤出一个笑容，“哎呀！好像有点鼻子不舒服……可能是今天说话说多了，嗓子干，鼻子也跟着难受……”

楚萧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顾杰微微泛红的鼻尖和那双极力掩饰却依旧带着水光的眼睛上。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合上了手中的笔记。

“那……今晚就到这里吧。”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顾杰，“你……早点休息。”

顾杰心头一颤，楚萧那平静话语里蕴含的关切和理解，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伤痕累累的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温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的哽咽，却又努力扬起声调：“好！那我……我就先睡咯！”他对着屏幕，努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却依旧带着点勉强的笑容，“晚安！楚萧！”

“晚安。”

视频挂断，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顾杰自己那张强颜欢笑却写满疲惫和脆弱的脸。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强撑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瞬间退去，顾杰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身体颓然地靠进椅背里。

下一秒，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那汹涌的情绪洪流！他猛地将脸埋进摊开的双臂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一整晚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浸湿了衣袖。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剧烈的颤抖，和桌面上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少年心底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委屈、孤独和对远方那个人，深入骨髓的思念与依赖。

而在屏幕的另一端，楚萧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作，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有些昏暗。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杰最后那个强撑的笑容，和他极力掩饰却依旧泛红的眼眶……

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出现在他的心头，他缓缓握紧了手机。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楚萧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无垠的黑暗里，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波澜，顾杰在那边……一定很难过，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隔着冰冷的屏幕，道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