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46章 第 46 章

厨房里，只有灶台上跳跃着蓝色火苗，锅里水将沸未沸时沉闷的咕嘟声，楚萧站在灶台前，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直到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水花翻滚着。

楚萧猛地回过神，他定了定神，拿起旁边备好的面条，抖落着下入翻滚的沸水中。

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仅剩的几根有些蔫了的青菜，洗净，掰断，丢进锅里，翠绿的菜叶在滚水中迅速褪去生涩，变得柔软，最后，他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轻轻一磕，蛋液滑入沸腾的面汤里，瞬间凝固成白色的云朵。

面很快煮好了，楚萧关掉火，将面条、青菜和那颗完整的荷包蛋盛进碗里，清汤寡水，只有几滴油花漂浮在表面，他端着碗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面条入口温热，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脑海里反复盘旋沈贺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这太不合常理了，以沈贺睚眦必报、嚣张跋扈的性格，吃了顾杰那么大的亏，又被顾杰在篮球场上狠狠羞辱，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怎么可能容忍他和顾杰在学校里逍遥自在这么久？

他在等什么？

他停下筷子，目光落在碗里漂浮的油花上。

是在顾忌顾杰？

顾及顾杰家世，行事强硬，沈贺或许有所忌惮？但这不足以解释他们如此长久的沉默，沈贺那种人，阴险狡诈，最擅长背后捅刀子，他不可能因为忌惮就彻底放弃报复。

还是在等我……落单？

这个念头让楚萧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他猛地攥紧了筷子，还是说沈贺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他楚萧。

他仿佛能感觉到，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暗暗的等待着……他离开顾杰保护圈的那一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思绪，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碗里那颗完整的荷包蛋，用力咬了一口。蛋黄流心，带着温热的腥甜，滑入喉咙。

不管怎样，先把这个年过完吧。

沈贺他绝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简单毕业的。

沈贺这个人渣，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咬死猎物绝不会罢休，他一定会报复，一定会在他和顾杰最松懈最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这个念头无比的清晰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从决定为于宁讨回公道，以自身为饵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全身而退，现在他唯一担心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夜色深沉，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他仿佛看到了顾杰那张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脸......

顾杰……

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落在心底，那个像小太阳一样闯入他冰冷世界的少年，那个为了靠近他而拼命努力的笨蛋，那个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和温暖的人……

哎……

他不能连累他，绝对不能，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风暴和伤害，也要护住顾杰那份纯粹的光亮，那份光亮，是他在这片黑暗中，唯一想要守护的……

楚萧低下头，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完。

冬日的黎明，天色灰蒙，寒气刺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而寂静，只有零星的路灯在薄雾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顾杰几乎一夜未眠，天还没亮透，他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见楚萧。

虽然期末考试成绩还没公布，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那些曾经天书般的公式和题目，在楚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解下，变得清晰可解，他甚至能回想起楚萧讲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低垂的眼睫，还有偶尔抬眼看向他时，那清冷目光里一闪而过的鼓励。

呜呼~下学期……就能和他坐同桌了！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以至于当那个常年缺席，威严冰冷的父亲顾宏山要求他去澜江市住几天时，他竟然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只要能见到楚萧，去哪里都行。

他像一阵旋风般冲出家门，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他一路小跑，嘴角咧着，像个得了宝贝的傻小子，朝着楚萧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他气喘吁吁、风风火火地跑到楚萧家楼下时，远远地就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已经静静地站在单元门前，楚萧穿着深色的羽绒服，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背着一个不大的双肩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楚萧！”顾杰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几步冲到楚萧面前，气息还有些微喘，目光却灼灼地落在他身上，“咦？你怎么……没带行李箱？”

楚萧看着他跑得通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脸上不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没什么需要带的，家里都有。”他的目光扫过顾杰单薄的穿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穿这么少？”

“没事，我不怕冷，”顾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心里却因为楚萧那句细微的关切而甜滋滋的，他指了指小区门口，“我叫的车到了，就在门口，走吧。”

“嗯。”

两人并肩走出小区，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顾杰下意识地往楚萧身边靠了靠，手臂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楚萧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加快了脚步。

上了出租车，暖气扑面而来，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

车厢里很安静。顾杰侧过头，看着楚萧沉静的侧脸，晨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和满溢的喜悦在顾杰胸腔里翻涌，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兴奋和期待：“楚萧，我觉得……我这次考得真不错！”他眼睛亮晶晶的，“真的，那些题！好多我都做出来了，感觉……感觉特别顺！”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那个楚萧，我……我想跟你说……”

“顾杰。”楚萧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他顿了顿，“等开学后吧。”

“开学？”顾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又绽开了，他用力点头，“好，开学说，开学说！”他一点也不失落，反而因为楚萧主动说“有话要说”而更加雀跃，这说明楚萧心里也在想着他。

“那你回去了……我能找你吗？我之前的课落下了好多，特别是英语和物理，咱俩视频，你给我补补课呗？好不好？”

楚萧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微动，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可以，你回头……把高二高一的课本都找出来，把不懂的……都圈出来，发给我。”

“好嘞，没问题。”顾杰立刻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保证完成任务，楚老师，您就瞧好吧！”

顾杰心情大好，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楚萧讲他昨晚做的梦，一个关于考了满分和楚萧一起坐同桌的“美梦”，讲他爸突然回来让他有多“惊喜”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讲他姐顾晴昨天在校门口“劫持”他的经过，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计划起寒假视频补课的“课程表”……

楚萧安静地听着，偶尔在顾杰讲得眉飞色舞时，淡淡地“嗯”一声，或者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但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始终没有消失。

车子很快抵达机场。天色已经亮了许多，机场航站楼灯火通明，人流开始增多。

两人下了车，顾杰抢着付了车费，又抢着帮楚萧拎起那个并不沉重的背包，楚萧没有拒绝。

走进人声鼎沸的出发大厅，离别的氛围瞬间变得浓重，顾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脚步也慢了下来。他陪着楚萧走到值机柜台前，看着他办理手续。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楚萧点头。

“寒假……记得接我视频！”

“嗯。”楚萧再次点头。

手续很快办完，楚萧拿回登机牌和证件，转过身，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顾杰看着楚萧清俊的脸庞，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线……心头那股翻涌的、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再次汹涌而至，他想说“我喜欢你”，想说“等我”，想说“下学期我们就能坐一起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然而，楚萧那句“等开学吧”，让他硬生生将那些滚烫的话语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离别的愁绪：“楚萧，一路平安，寒假……好好学习，等我找你补课！”他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

楚萧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嗯。你也是……好好学习。”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了顾杰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安检口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犹豫。

顾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看着楚萧穿过人群，看着他拿出证件递给安检人员，看着他通过安检门，看着他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处……

他感觉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只能徒劳地伸长脖子，试图在攒动的人头中，再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楚萧的身影，终究彻底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顾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机场广播里传来航班信息的播报声，周围人来人往，喧嚣依旧，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真空里，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空荡荡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和失落。他掏出手机，点开楚萧的头像，飞快地输入一行字：到了告诉我！寒假快乐！等我找你！

发送。

他盯着屏幕，直到那条消息显示“已送达”，才缓缓收起手机，他最后望了一眼安检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他转过身，挺直脊背，迈开脚步，走出了机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