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44章 第 44 章

顾杰那句“保证完成任务”的宣言，绝非一时兴起的豪言壮语。

曾经堆满漫画、零食和游戏周边的课桌，如今被各种崭新的习题册、五颜六色的记号笔和贴满便签的错题本占据，那个下课铃一响就冲出去打球的顾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下课铃响后，黏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对着习题册苦大仇深的新物种。

“楚萧！”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着数学练习册上的一道几何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题……这题我不会，这辅助线到底怎么添啊？我画了好几条，感觉都不对劲！”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楚萧闻声，放下手中的书，侧身回头，他接过顾杰递来的练习册，目光扫过题目，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出示意图。

“这里，”他用笔尖点着图形的一个顶点，声音清冷平稳，“连接AD和BC，交点设为O。”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添上两条辅助线，“然后，你看三角形AOD和三角形COB……”他的思路清晰，讲解简洁明了。

顾杰凑得很近，几乎能闻到楚萧身上淡淡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冽气息，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楚萧笔尖的移动，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一个字，当楚萧讲到关键处，他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大腿：“哦！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懂了懂了！”

楚萧看着他这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微微扬了扬嘴角。

“楚萧！楚萧！”英语课刚结束，顾杰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手里举着英语课本，指着上面一个长长的、带着一堆后缀的单词，“这个……这个responsibility怎么读？什么意思来着？责任？还是反应？我老是记混！”

楚萧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指着的单词上，他微微张开嘴，清晰地吐出音节：“re-spon-si-bil-i-ty。”他的发音标准，他顿了顿，补充道：“名词，责任，职责。”

“哦！责任！责任！”顾杰立刻跟着小声念了几遍，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念完，他又抬起头，凑近了些：“那……负责任怎么说？Be responsible？对吧？楚萧，你发音真好听，再读一遍呗？”

楚萧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但还是依言又清晰地读了一遍：“Responsibility。”

顾杰立刻咧开嘴笑了，也跟着大声念：“Responsibility，责任，我的责任就是好好学习！对吧楚萧？”

楚萧看着他这副耍宝的样子，无奈地抿了抿唇，没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看书，但顾杰看到他耳根处悄然泛起的一抹淡红，像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瓣，无声地泄露了主人的心绪。

“楚萧，这个化学方程式怎么配平啊？我配了半天，两边原子数都对不上！”顾杰抓着一本化学练习册，愁眉苦脸地凑过来，手指点着书上密密麻麻的符号，“你看这里，氧原子左边是3个，右边怎么变成4个了？我是不是哪里算错了？”

楚萧放下笔，接过练习册，他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划过，快速扫过方程式，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列出反应物和生成物的原子个数，然后开始调整系数，他动作很快，但每一步都清晰明了，一边写一边低声解释：“这里，Fe的系数先设为2，这样左边Fe是2个，右边也应该是2个……然后O原子，左边是3个，右边现在是4个，所以需要调整……”

顾杰的脑袋几乎要凑到楚萧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楚萧的颈侧，他专注地看着楚萧的笔尖，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身上传来的淡淡气息，心跳莫名有些加速，他努力集中精神听讲，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楚萧低垂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吸引，被那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吸引……

“明白了吗？”

顾杰猛地回过神，对上楚萧询问的目光，他赶紧点头如捣蒜：“明……明白了！明白了！楚老师讲得真清楚！”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抓起练习册，假装认真修改，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楚萧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

午休时间，教室里冷飕飕的的，顾杰趴在桌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单词书，他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敲打着桌面，显然背得有些烦躁。

楚萧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做着数学卷子，他做完一道大题，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顾杰烦躁的侧脸和桌上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单词书。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用保鲜膜包好的小饭盒，他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是几颗鲜红欲滴、饱满圆润的草莓。

楚萧用指尖拈起一颗最大最红的草莓，递到顾杰面前。

顾杰正背单词背得头昏脑涨，眼前突然出现一颗水灵灵的草莓，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

“喏，给你带的。”

他怔怔地看着楚萧，看着他指间那颗鲜红的草莓，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颗草莓。

草莓的香甜气息在鼻尖萦绕，顾杰低下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果实，眼眶微微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逼了回去，然后抬起头，对着楚萧，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谢谢……楚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活力，“真甜，比……比什么都甜！”

楚萧看着那笑容，微微怔了一下，只轻轻“嗯”了一声，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做他的卷子。

元旦晚会的礼堂里，人声鼎沸，光影交错，舞台上，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正卖力地表演着节目，欢快的音乐、绚烂的灯光、热烈的掌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节日的喧嚣和青春的活力。

然而，高三的方阵区域，后排的顾杰，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精神抖擞，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像只电量耗尽的大型犬。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几天难得的假期，他几乎全泡在了题海里，为了兑现对张雅琴的承诺，为了期末考的目标，更为了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梦想，和楚萧并肩的未来，昨晚，他更是啃一道数学压轴题啃到了凌晨两点多。

此刻，礼堂里喧嚣的声浪仿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顾杰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他迷迷糊糊地，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旁边那个清瘦却挺直的身影倾斜过去。

楚萧正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他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微微侧过头，只见顾杰的脑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趋势，朝着他的肩膀方向坠落。

他没有躲开。

终于，顾杰的脑袋轻轻地落在了楚萧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楚萧的颈侧皮肤。

楚萧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微微偏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在顾杰耳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困了？”

顾杰似乎被他的声音惊醒了一瞬，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没有立刻抬起头，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支点，又往楚萧肩窝里蹭了蹭，声音软绵绵的，“嗯……困……这几天没课……昨天晚上做题……做到了两点多……”他顿了顿，声音更软了，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楚萧……我困……”

他看着顾杰疲惫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听着他从未有过的如此柔软又依赖的声音，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轻更柔：“那……那你靠着我睡吧。”

顾杰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又似乎只是沉浸在睡意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舞台的音乐淹没，却清晰地钻进了楚萧的耳朵里：“楚萧……你真好……”

他感觉自己的脸像是着了火，幸好，幸好礼堂里光线昏暗，只有舞台的彩光偶尔扫过，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照不清他此刻滚烫的羞窘。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舞台，努力忽视肩膀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颈侧那温热的呼吸。

楚萧的身体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左肩那片小小的承载着另一个人重量的区域。

顾杰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颈侧敏感的皮肤，那感觉，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窜动，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心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杰发梢柔软的触感，感受到他身体透过衣物传来的温热。

肩膀开始传来一阵阵清晰的酸痛感，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肌肉在无声地抗议，楚萧微微蹙了下眉，却依旧没有动，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胸膛起伏得更平稳些，生怕惊扰了肩上那个熟睡的人。

他微微侧过头，借着舞台扫过的微弱光线，目光落在顾杰近在咫尺的睡颜上。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张扬笑容或痞气神情的脸，此刻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静、无害，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

他……睡着了……

他想起顾杰刚才那句软绵绵的“做到了两点多”，想起他眼底的疲惫，想起他为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而拼命努力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他愿意就这样让他靠着，哪怕肩膀酸痛，哪怕姿势僵硬，因为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对他而言，是比舞台上任何精彩表演都更珍贵、更真实的……礼物，他甚至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凝固，让这份无声的靠近和守护，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顾杰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

当他的脑袋试探性地带着点小心翼翼靠上楚萧肩膀的那一刻，当楚萧没有推开他，反而轻声问他“困了”的那一刻，当楚萧说出“靠着我睡吧”的那一刻……

他强忍着想要跳起来欢呼的冲动，故意用更软糯的声音抱怨着困意，然后……如愿以偿地靠在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肩膀上。

楚萧的肩膀，比他想象中要单薄一些，鼻尖萦绕着楚萧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像冬日里初雪的味道，让他沉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萧身体的温度，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微微加速的脉搏。

他……心跳好像……变快了？

他故意将呼吸放得更均匀绵长，假装睡得很沉，身体却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他偷偷地将脸往楚萧的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些，感受着那细腻皮肤传来的温热触感，嘴角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他能想象到楚萧此刻一定红了脸，一想这他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舞台上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顾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只属于他和楚萧的、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亲密时刻，他能感觉到楚萧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一直努力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这份无声的纵容和守护，像最温柔的暖流，浸润了他疲惫的心田，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暖意包裹着，他甚至希望，这场晚会永远不要结束，就这样让他靠着楚萧，直到地老天荒。

晚会接近尾声，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顾杰这才悠悠转醒，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脸上带着睡眼惺忪和一丝歉意。

“啊……我睡着了？”他看向楚萧，眼神亮晶晶的，“谢谢啊楚萧，肩膀……没压麻吧？”

楚萧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微微摇头：“没事。”

顾杰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他咧嘴一笑：“楚萧，你真是……太好了！”

“走吧，散场了。”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礼堂。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顾杰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他走在楚萧身边，肩膀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轻轻碰触着楚萧的手臂。

他偷偷侧过头，看着楚萧在路灯下清俊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和楚萧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只差最后一步了，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捅破它，将这份无声的心动，化作最炽热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