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43章 第 43 章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小考成绩出炉，楚萧的名字依旧高悬榜首，甚至以两分的微弱优势压过了向来稳居第一的周明月。

午休时间，数学教研室，张雅琴端坐在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她将三份印着“奥数竞赛选拔”字样的试卷分别递给站在桌前的楚萧、周明月和郭涛。

“拿去，就在这儿做，时间一小时。”三人默默接过试卷，各自找了空位坐下，开始埋头做题。

张雅琴则拿起一摞刚收上来的课堂作业本，开始批改。然而，越批，她紧锁的眉头就拧得越紧，红笔在纸上划出的叉号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终于，在连续看到几份字迹潦草、错误百出、甚至大片空白的作业后，她猛地将红笔往桌上一拍！

楚萧三人闻声抬头，只见张雅琴脸色铁青，一把摘下老花镜，“哐当”一声重重搁在桌上，她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张雅琴回来了，她身后，跟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十六班学生，顾杰、朱彬彬、尤一，还有一个短发女生沈南。

张雅琴坐回座位，重新戴上老花镜，但那镜片后的目光很不悦，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楚萧、周明月、郭涛三人赶紧低下头，继续做题，连呼吸都放轻了。

张雅琴拿起那几份批改过的作业本，“啪！啪！啪！”地摔在面前的桌子上。

“你们自己看看！做的什么？啊？”她手指点着作业本上刺眼的红叉，“我教了三十多年书，带过多少届学生？头一回！头一回见到你们几个这么……这么烂泥扶不上墙的！”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顾杰、朱彬彬、尤一、沈南的脸，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考试！有一次及格过吗？作业！有一次全对过吗？啊？连最基本的知识点都掌握不了，态度呢？态度在哪里！”

她猛地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皱巴巴的小考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那正是顾杰他们那份惨不忍睹的试卷。

“这些题！我有没有讲过？讲过多少遍？耳朵呢？长着出气的吗？连改错都不愿意改？顾杰！站直了，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顾杰被点名，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歪斜的身体，但脸上依旧带着满不在乎的痞气，然而，就在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不远处正低头专注解题的楚萧时。

楚萧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恰好抬起头，清冷的目光与顾杰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顾杰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瞬间席卷全身，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根通红，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楚萧那双清冷的眼睛。

操！太丢人了！在他面前……被骂成这样……

楚萧那是什么人？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尖子生，是永远冷静自持、成绩优异的标杆，而他顾杰呢？是老师眼中扶不上墙的烂泥，是成绩垫底、只会惹是生非的差生。

就在顾杰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耻感淹没时，张雅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这样的成绩，对得起你们自己吗？对得起你们爹妈交的学费吗？对得起你们自己的青春吗？！”她的目光扫过楚萧三人，“我不说别人，就看看他们三个，楚萧，郭涛，周明月，和你们一样，都是十六班的人，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同一个老师讲课！”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预见性：“现在，你们是同学，可以一起打闹，一起逃课，一起混日子，可将来呢？将来高考结束，他们，会去顶尖的大学，去追求更广阔的天空，而你们呢？你们这成绩，连个三本的门槛都摸不着，到时候，他们会有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新的圈子，他们会认识更优秀的人，见识更精彩的世界，而你们呢？你们只能留在原地，或者去一个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混混沌沌地过完下半辈子。”

“到那个时候，你们再后悔，再想当初我要是多努力一点就好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以后他们就是别人的同学，别人的朋友，你们到时再去后悔，我当初怎么没再多努力一点！”

这句话，让顾杰虎躯一震。

顾杰猛地抬起头。

以后……别人的同学？别人的朋友？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楚萧清冷的侧脸，闪过他骑着自行车载着他时宽阔的后背，闪过他偶尔流露出的温和……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对楚萧那份不一样的心动，才刚刚尝到一点点靠近的甜头，才刚刚……开始贪恋那份温暖。

难道……这一切，都要随着高中毕业，戛然而止？！

不！绝对不行！

我不要，我不要只做他几个月的同学，我不要以后只能在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不要他成为别人的同学、别人的朋友！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像是破土的春笋，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冲破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浑噩。

我要和他考一样的大学，我要继续和他做同学，做朋友，不止是同学朋友……我还要……还要成为他的恋人，我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那秋日的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决心，然而，现实的冷水也随即浇下，就凭他这垫底的成绩？想和楚萧考同一所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考到同一个城市？那也远远不够，他无法忍受看不到楚萧的日子，无法想象楚萧身边会出现新的比他更优秀的人。

就在张雅琴还在继续训斥着其他学生时，顾杰猛地向前一步，他挺直了脊背，脸上惯常的痞气和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

“张老师！”

整个办公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连楚萧也停下了笔，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顾杰目光灼灼地看着张雅琴，语气斩钉截铁：“您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废物下去了，不然……爹不要我，老婆……咳……说不定以后也得跟人跑了！我会开始好好学习了，真的，我发誓！”他目光转向楚萧，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恳求，“我希望……楚萧同学……能不遗余力地教教我，我一定努力学，拼了命地学！”

张雅琴被他这突如其来带着点混账又无比认真的宣言弄得一愣，她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审视着顾杰：“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婆？你才多大？……你真想学？”

“想！”顾杰毫不犹豫，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宣誓，“真想！一定好好学！”

张雅琴沉默了几秒，目光在顾杰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最终，她缓缓转向楚萧：“楚萧，既然顾杰同学这么诚恳，那你就负责监督他学习，从今天开始，他的数学作业，你盯着他做，错题必须弄懂。”

“是，老师。”楚萧平静地应道。

顾杰心中一喜，立刻得寸进尺，脸上堆起一个灿烂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老师，那……那要是下次考试……我数学有进步……能不能……让楚萧跟我坐一起啊？这样……他教我更方便！更深入！”

张雅琴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哼了一声：“下次考试就是期末考了，顾杰，你少给我耍滑头，你要是真能考及格，不，不用及格，只要比上次小考有所提高，下学期开学，我就让你跟楚萧坐同桌。”

“真的？！”顾杰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他猛地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是，老师，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也绝对……不辜负楚萧同学的教导！”他最后那句话，是转头对着楚萧说的，眼神里充满了炽热。

楚萧被他那过于直白和热烈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重新低下头看试卷，耳廓微红。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顾杰这突如其来的觉醒和宣言，变得有些微妙，张雅琴看着顾杰那张写满斗志的脸，再看看旁边依旧平静无波的楚萧，眉头微蹙，眼神复杂，而其他几个被训的学生，则是一脸懵逼地看着顾杰，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朱彬彬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做了个“卧槽”的口型。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顾杰站在那片光影里，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着楚萧的方向，仿佛一个刚刚找到人生方向的战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前方的路哪怕布满荆棘，但为了那个站在光里的人，他愿意拼尽全力，去跨越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张雅琴的目光从顾杰那张写满雄心壮志的脸上移开，带着余怒未消的威严，缓缓扫过剩下的三个人，尤一、朱彬彬、沈南。

“你们三个呢？顾杰同学……倒是幡然醒悟了，你们呢？打算继续当那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尤一被点名，身体猛地一哆嗦，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像棵小白杨似的顾杰，又看了看张雅琴那张严肃得能刮下霜的脸。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挺直腰板，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悲壮感。

“张……张老师！”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我……我尤一，从今天起！一定……一定紧跟顾杰同学的步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掉队！”

张雅琴的目光转向朱彬彬。

朱彬彬正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突然感觉到老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浑身一激灵，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谄媚、带着点讨好和视死如归的笑容。

“张老师~~~！”他捏着嗓子，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虽然效果很惊悚，“您看您……消消气，气大伤身啊，为了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不值当！”他一边说，一边眨巴着那双小眼睛，努力做出无辜又可怜的表情，“至于学习嘛……嘿嘿……那个……我觉得吧……人各有志，您看我这点水平，考大学……那基本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啊，我……我早就想好了，等毕业了，我就回家，继承我家那……那庞大的家族产业！”

张雅琴眉头皱得更紧了：“家族产业？什么家族产业？”

朱彬彬立刻来了精神，兰花指一翘，眉飞色舞：“就我家楼下那个彬彬小卖部啊，张老师，那可是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将来要传给我的，百年老字号，底蕴深厚！”他掰着手指头，一脸精打细算的模样，“您看啊，进货、算账、卖货，这点加减乘除，我小学水平就够用了，什么三角函数、微积分？那玩意儿能帮我算清楚一包辣条赚几毛钱吗？不能啊！所以嘛……嘿嘿……我觉得我这知识储备……够用了，真的，够用了，保证能把小卖部经营得红红火火，绝对不给母校丢脸！”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在柜台后指点江山的光辉未来，完全没注意到张雅琴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黑青。

“朱彬彬！”张雅琴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朱彬彬差点原地蹦起来，她指着朱彬彬的鼻子，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你……你是想气死我吗？啊？继承小卖部？你……你就这点出息？你爸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为了让你回去看小卖部？还百年老字号？我看你是想把你爸气出个好歹来！还知识够用？！你……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朱彬彬被她吼得脖子一缩，他瘪着嘴，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那……那总不能饿死嘛……”声音细若蚊呐，再也不敢抬头看张雅琴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最后，张雅琴的目光落在了沈南身上，这个短发女孩一直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沈南！”张雅琴的声音依旧严厉，但似乎比刚才对朱彬彬时稍微缓和了一丝丝。

沈南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惶恐，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她看着张雅琴，嘴唇哆嗦了几下，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糯糯地说道：“老……老师……我……我会……会好好学的……真的……我会努力的……”她的声音细弱，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承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张雅琴看着她这副样子，胸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心力交瘁。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活宝”，一个“幡然醒悟”立志要考大学的顾杰，一个“义薄云天”要跟着兄弟进步的尤一，一个“胸无大志”只想继承小卖部的朱彬彬，还有一个胆小怯懦、只会说“我会努力”的沈南……

张雅琴感觉自己的教育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她无力地挥挥手。

“行了！都给我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去，顾杰，记住你说的话，期末考，不然下学期……哼！”她瞪了顾杰一眼，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几个，尤其是你，朱彬彬！回去给我好好想想！想想你们爹妈！想想你们自己！想想将来！别整天浑浑噩噩！”

尤一和沈南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的溜出了办公室，朱彬彬也赶紧缩着脖子，小碎步跟上，生怕慢了一步又被老师揪住。

顾杰却没急着走，他对着张雅琴，又露出了那个招牌式的带着点痞气的灿烂笑容，还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是，老师，保证完成任务，您就瞧好吧！”说完，他才转身，目光飞快的瞟了一眼还在座位上做题的楚萧，这才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张雅琴那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她看着顾杰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依旧低头专注解题的楚萧，眼神复杂难辨，她拿起桌上的老花镜重新戴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里默默祈祷：但愿顾杰这小子……是真的幡然醒悟了，而不是又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