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40章 第 40 章

十二月的冷雨，将大地涂抹的一片阴沉，放学铃声刚响，豆大的雨点便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地面和窗棂，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校门口瞬间乱成一团，学生们惊呼着，有的冒雨狂奔，有的挤在屋檐下焦急等待，楚萧站在教学楼出口的廊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微微蹙眉，这几天脚伤痊愈，他坚持不让顾杰再骑车接送，顾杰拗不过他，便改成了每天步行陪他回家，风雨无阻地在楼下等他。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雨幕，朝他跑了过来。

是顾杰，他手里高高举着一把崭新的的蓝色雨伞，校服外套的肩膀处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深色水渍，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少年气。

“给！”顾杰跑到他面前，气息微喘，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他把伞塞到楚萧手里。

楚萧愣了一下，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你……”

“嗨！没事儿，跑两步就湿了！”顾杰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快走吧，雨太大了！”

楚萧撑开伞，顾杰立刻极其自然地靠了过来，挤进伞下，小小的伞面瞬间被两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占据，空间变得异常逼仄，两人肩膀不可避免地紧紧挨在一起。

顾杰很自然地伸手，从楚萧手里接过了伞柄。

“还是我来打吧。”顾杰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带着湿漉漉的磁性。

他稳稳地举着伞，脚步默契地与楚萧保持一致，然而，楚萧很快发现，那把伞几乎完全倾斜到了自己这边，冰凉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顾杰暴露在伞外的左肩上、手臂上，迅速浸透了他的校服外套，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衣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侧着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轻松的笑意。

楚萧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半边身体上，眉头皱得更紧。深秋的雨水冰冷刺骨，这样湿着回去，肯定会感冒。

“伞……往你那边挪点。”

“没事，我火力壮，不怕！”顾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伞却纹丝不动，依旧固执地笼罩着楚萧。

楚萧看着他湿漉漉的侧脸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他不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朝顾杰那边又靠近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步，试图为他多遮挡一点风雨。两人靠得更近了，手臂几乎完全贴在一起。

终于抵达单元楼下，楚萧抬起头，目光落在顾杰身上，这才清晰地看到，顾杰的左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腰际，几乎完全湿透了，校服的变成了更深的墨色，紧紧裹在身上，水珠还在不断滴落，冷风一吹，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鼻尖微微发红。

楚萧的心猛地一沉，这样回去，不生病才怪！

“你……跟我上去换身衣服吧。”

顾杰正低头拧着湿透的袖口，闻言一愣，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绽开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嗨，真没事，我回去冲个澡就行，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脸颊微微泛红。

楚萧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紧锁：“走吧。”他转身推开单元门，示意顾杰跟上。

顾杰站在原地，看着楚萧清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点迟疑：“这……合适吗？”他抬头看向楚萧。

楚萧停下脚步，转过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顾杰的身影。

顾杰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羞涩感瞬间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发烫，赶紧别开视线，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带着点慌乱和掩饰不住的雀跃：“去……去就去！”

楚萧的家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顾杰跟在楚萧身后，像个好奇宝宝，目光四处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从纤尘不染的餐厅，到后来到楚萧的卧室。

卧室同样简洁得惊人，一张单人床，铺着素色床单，一张书桌，上面除了几本摊开的习题册和文具，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墙壁雪白，没有任何装饰，整个空间干净、冰冷，就像是样板间一样。

顾杰第一次踏入楚萧如此私密的空间，带着新奇和紧张，他忍不住东张西望，目光扫过书桌、书架、床铺……每一个细节都让他觉得新鲜，仿佛在窥探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世界。

楚萧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书桌前，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桌上一个倒扣着的相框收进了抽屉里。

“你一个人住？”顾杰好奇地问，目光落在楚萧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嗯。”楚萧简短地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弟弟？”

“他......和奶奶住在二楼。”

“哦……这样啊。”顾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整洁得不像话的房间，心里忍不住嘀咕：哇……他房间好干净啊……还……香香的,那股清冽的气息，莫名地让他心跳有些加速。

楚萧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一套整洁的衣物，递给顾杰：“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看着顾杰湿透的衣服，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啊？行！”顾杰爽快地接过毛巾和衣服，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仿佛能穿上楚萧的衣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楚萧带他去了那个小小的同样一尘不染的浴室,顾杰走进去，关上门,楚萧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心头那股莫名的紧张感才稍稍平复。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驱散了雨水的寒意,顾杰站在莲蓬头下，任由水流滑过脸颊。他看着那件属于楚萧的带着淡淡清香的T恤，心头一片滚烫。

我居然……在他家洗澡……还穿他的衣服……

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水流中，试图冷却脸上的热度,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楚萧清冷的侧脸，他干净整洁的房间，他递衣服时微微泛红的耳尖……在这深度思考的半个多小时里，顾杰的心，早已被一种名为楚萧的情绪填满，膨胀得快要炸开来了。

半个多小时后，浴室门打开，顾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楚萧略显宽松的旧T恤和运动裤。

他一边用楚萧递来的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物理习题册，声音带着点慵懒和亲昵：“哎，楚萧，你物理作业做完了没？借我参考参考呗？”

楚萧看着他穿着自己衣服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默默将物理作业本推了过去。

顾杰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拿起笔就开参考，小小的书桌，平时楚萧一个人用正好，此刻挤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生，空间顿时变得局促不堪，两人的手臂、肩膀不可避免地紧紧挨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顾杰埋头抄写时，手肘时不时会蹭到楚萧的手臂，指尖在翻页时也会不经意地擦过楚萧的手背。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杰专注的侧脸上，那双眼睛眼尾自然的向上挑，鼻梁挺直，唇线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没入宽松的领口……

楚萧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看着顾杰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抄答案，楚萧忍不住委婉提醒：“你别什么都抄……你的成绩，老师又不是不知道。”

顾杰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极其夸张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受伤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你嫌弃我？”

楚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弄得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嫌弃你。”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我是说……你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现在能抄，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顾杰脸上的受伤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点赖皮的灿烂笑容：“嘿嘿，考试的时候考试再说呗，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继续埋头参考。

楚萧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他默默垂下眼睑：算了……也许……就高中这一年吧……以后大学也不在一起……有些心思……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

就在这时。

顾杰一个不小心，手肘撞到了桌角堆叠的几本书。

“哗啦！”

几本书应声滑落，散了一地。

“哎呀！”顾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几乎是同时，楚萧也下意识地起身，想去帮忙收拾。

“砰！”

一声闷响。

顾杰弯下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楚萧刚抬起的下巴上。

“嘶~！”楚萧猝不及防，下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后仰，条件反射地抬手捂住了被撞疼的地方。

疼痛让他瞬间忘记了平日的克制，他猛地抬眼，眉头紧锁，他几乎是带着点控诉地瞪向顾杰，那眼神，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充满了生动鲜活的情绪。

顾杰捂着被撞得也有些发懵的额头，刚想道歉，却在抬头对上楚萧那双瞪圆了带着水汽和怒气的眼眸时，瞬间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萧。

不再是那个冷冰冰，不再是那个把所有情绪都深埋心底的闷葫芦，此刻的楚萧，因为疼痛和意外，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如此真实、如此生动、甚至带着点……可爱的恼怒表情。

那双瞪圆的眼眸，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水光潋滟，紧抿的唇线，因为吃痛而微微下撇，眉头紧锁，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和控诉……这一切，瞬间击中了顾杰的心脏。

他……他居然会这样……哇.......有点可爱......

他感觉自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楚萧这副生动的带着情绪的模样，比任何风景都要迷人，他忘记了道歉，忘记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楚萧，眼神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裂开的嘴角，笑的像个二傻子一样。

楚萧在撞上顾杰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刚才……居然瞪了顾杰？还露出了那么……那么不冷静的表情？

他迅速低下头，脸颊和耳根瞬间红得滴血，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什么嘞，因为这就是他的人设，高冷的高中生。

然而，顾杰却像是被按下了兴奋开关，他非但没有因为楚萧的躲避而失落，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他揉着额头，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和笑意：“喂，楚萧，你刚才……是不是瞪我了？嗯？是不是？”

楚萧不理他。

顾杰却不依不饶，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新奇和兴奋：“原来你也会生气啊？还会瞪人？啧啧啧！真新鲜！不过……”他顿了顿，“还挺好看的……”

最后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在楚萧的心尖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渐浓。

顾杰终于参考完了作业，换回了自己半干的衣服，里面还穿着楚萧的T恤当打底，他站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傻呵呵的满足的笑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楚萧：“那我……走了？”

楚萧站在门内，微微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顾杰转身下楼，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走到楼下，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仰头望向三楼那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

顾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软又涨，甜得发慌，像装了一颗不断膨胀的棉花糖，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哼着不成调的歌，消失在夜色中。

楚萧站在窗边，借着窗帘的遮掩，目光追随着楼下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融入街角的黑暗，晚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凉意拂过脸颊，却吹不散他脸上那久久不散的滚烫热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