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37章 第 37 章

周一清晨，天光微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凉意和薄薄的晨雾，楚萧租住的老旧居民楼下，几棵梧桐树的叶子边缘已染上浅浅的秋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路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顾杰斜跨在一辆擦得锃亮的自行车上，一脚稳稳点地，支撑着车身，他穿着校服，背着扁扁的双肩包，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然起得太早。然而，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看着那扇斑驳的单元门出口。

“吱呀”

单元门被艰难地推开，楚萧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当拐杖，另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门框，低着头，眉头紧锁，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小心，右脚踝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依旧肿胀，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

“早啊！楚萧！”

一个带着笑意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楚萧猛地抬起头。

只见顾杰已经推着那辆锃亮的自行车，滑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顾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几乎晃眼的笑容，像初升的太阳，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凉意。他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毫不掩饰的……不值钱的笑意。

楚萧眼中先是掠过猝不及防的惊讶，随即迅速被浓浓的疑惑取代：“顾杰？你……你怎么来了？”

顾杰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白牙，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那上面明显加装了一个厚实柔软的坐垫，显然是特意准备的。“顺路啊，上车！我载你。”

“不用，我自己慢慢走。”他试图绕过顾杰和那辆碍事的自行车。

顾杰早有预料，身体灵活地一挪，再次挡住他的去路，开启了赖皮模式：“别呀，你看看你这脚，”他夸张地指了指楚萧裹着纱布的脚踝，“等你这么一步一挪蹭到学校，早自习都结束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老师问起来，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楚大学霸太倔，死活不肯接受同学友爱帮助，耽误了学业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楚萧的胳膊。

楚萧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加强买强卖弄得有些无奈，脚踝的疼痛也确实在提醒他现实的困难，他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拗不过顾杰的死缠烂打，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有些窘迫地轻轻拽住了顾杰校服外套的下摆。

顾杰感受到后座增加的重量和那细微的拉扯感，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咧开一个得逞又灿烂无比的笑容，他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轻快地驶出。

初秋微凉的晨风拂过两人的脸颊，顾杰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身体随着蹬车的节奏微微晃动。

楚萧坐在后面，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杰刻意放慢了速度，骑得异常平稳，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可能颠簸的小坑洼。顾杰身上传来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香气，随着微风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楚萧的心跳，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他看着眼前顾杰宽厚挺拔、随着蹬车动作微微起伏的后背，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在心底悄然滋生。

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瞬间成了焦点。

尤一、钱佑、杨鸣几个刚到的家伙，一眼就看到了这景像，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尤一第一个怪叫起来：“哇哦！顾少！亲自当车夫？这待遇，楚神牛逼啊！”钱佑也挤眉弄眼地起哄：“啧啧啧，大清早的，够浪漫啊顾杰！”杨鸣憨憨地挠头：“顾杰，你这车后座啥时候改装的？挺舒服吧？回头让我也坐坐呗。”

顾杰笑着回了句：“都滚蛋啊，楚萧脚伤着呢。”

周围不少同学也投来好奇、惊讶或带着点暧昧笑意的目光。

人群里，张宇宏的眼神却闪烁不定，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嘴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萧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他几乎是立刻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动作牵扯到伤脚，疼得他眉头一皱，迅速拿起拐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径直朝着教学楼走去。

顾杰一边弯腰锁车，一边冲着楚萧的背影：“喂，楚萧，放学等我啊，别自己溜了！”

楚萧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拄拐的速度，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门洞里。

顾杰直起身，看着楚萧消失的方向，嘴角依旧挂着那抹阳光灿烂的笑容。

楚萧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清晨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他摊开书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然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顾杰校服布料粗糙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能嗅到属于顾杰的独特气息，一种难以言喻又带着点暖意的异样感，在他心底悄然流窜。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廓，那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泛起了淡淡的如同朝霞般的红晕。

楚萧猛地回过神，迅速收回手，将头埋得更低，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心头那点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涟漪，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微红的耳尖上，也落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映出一片无声的悸动。

课间休息，教室里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周冉侧过身，看着楚萧依旧裹着纱布小心翼翼放在课桌下的脚踝，眉头微蹙：“楚萧，你这脚……咋样了？还疼得厉害不？”

楚萧正低头整理笔记，闻言抬起头，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嗯，好多了，休息了两天，消肿了些，走路没那么……够呛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冉脸上，“那天……谢谢你。”

周冉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下巴微扬：“哼，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说声谢谢，不枉我那天冲上去当人肉盾牌！”

坐在旁边过道另一侧的朱彬彬，正对着小镜子整理他那几根精心打理的刘海，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得老高。听到那天两个字，他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把小镜子“啪”地一合，扭过身子，兰花指翘得老高，尖细的嗓音瞬间拔高八度，充满了夸张的兴奋：“哎呦喂~，说到那天，可真是给我激动坏了呢，”他双手捧心，做陶醉状，“你们是不知道哇，当时那个场面，啧啧啧，刀光剑影的，拳拳到肉，那叫一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啊，”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给了我勇气，可能是静茹姐姐附体了吧，左手一个降龙十八掌，”他猛地挥出左手，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推掌动作，“右手一个九阴白骨爪！”右手五指成爪，在空中狠狠一抓。

“啪！啪！”他对着空气左右开弓，嘴里还自带音效，“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行云流水，爽啊~~~！”他最后以一个极其浮夸的收功姿势结束表演，还对着空气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长袖，一脸深藏功与名的表情。

周冉被他这副戏精上身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毫不吝啬地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厉害，朱姐，巾帼不让须眉，一战成名啊，以后你就是我们十六班的武林盟主了！”

朱彬彬立刻昂起头，兰花指优雅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声音捏得又尖又细：“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哇~！”他甚至还唱上了两句跑调的歌，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也忍俊不禁。

而在楚萧身后，顾杰正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睛半眯着，一副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样子，然而，他那双耳朵却像装了天线似的，支棱得老高，他听着前面传来的对话，尤其是朱彬彬那浮夸的战斗回忆和周冉的笑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悄悄侧过脸，目光透过手臂的缝隙，落在楚萧挺直的背影上，看到楚萧因为朱彬彬的表演而微微抖动的肩膀，显然是在憋笑，顾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楚萧听着朱彬彬和周冉的斗嘴，感受着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午休铃声刚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顾杰从座位上弹起来，两步就蹿到楚萧桌边。

“走，吃饭去！”他声音洪亮，伸手就要去搀扶楚萧的胳膊。

楚萧正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自己能走。”

“能走什么能走！”顾杰不由分说，手臂已经稳稳地托住了楚萧的手肘，“等你这么一步一挪蹭到食堂，黄花菜都凉了，剩饭剩菜有啥好吃的？营养跟不上怎么养伤？”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眼睛一亮，作势就要弯腰，“要不……我背你？更快，保证五分钟抵达战场！”

楚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背人提议惊得眼皮一跳，赶紧按住他肩膀：“……不用！”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顾杰那副你不让我扶我就不走的赖皮样，再看看旁边咬着棒棒糖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周冉，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顾杰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堪比盛夏阳光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楚萧站起来，上一次扶他，满心都是担忧和心疼，这次心情却莫名地轻松飞扬起来。

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清晰地感受到楚萧身体的温度和……那略显单薄的腰线轮廓，顾杰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念头：哇……这腰……好细啊……感觉……好软……好想……摸一下……操！顾杰！你他妈在想什么？！疯了吧？

他猛地一个激灵，赶紧甩甩头，把那点不合时宜甚至有点龌龊的想法强行驱逐出脑海，他故作镇定地扶着楚萧往外走，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格外显眼。

周冉叼着棒棒糖，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顾杰那副小心翼翼又暗搓搓雀跃的样子，再看看楚萧一脸无奈又强装镇定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啧……这俩人……有戏！

三人刚踏进人声鼎沸、饭菜飘香的食堂大门，就听见尤一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从角落传来：“顾杰，楚萧，这边！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尤一、钱佑、杨鸣几个正围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尤一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显然是他们提前打好的。

顾杰扶着楚萧走过去：“来了！”他拉开一张椅子，让楚萧坐下，然后自己也挨着他坐下。

钱佑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牛逼啊兄弟们，你们十六班和二班那场架，真是一战成名了，现在全校谁不知道？你看沈贺那孙子……”他朝食堂另一头努了努嘴，“喏，坐那边呢，脸到现在还青紫着，跟个调色盘似的，看着就解气！”

杨鸣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附和：“嗯嗯，爽，痛快！早看他们二班那群人不顺眼了！仗着沈贺，一个个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鼻孔朝天，现在知道踢到铁板了吧！”

顾杰没接话，只是把目光转向楚萧：“楚萧，看看想吃哪份？我让他们打了两份不一样的，红烧排骨和土豆牛肉，你先挑。”他把两份饭往楚萧面前推了推。

楚萧看着面前两份明显分量十足、荤素搭配的饭菜，又感受到周围几道灼热的目光，尤一、钱佑、杨鸣正用一种震惊、八卦和“我是不是眼花了”的复杂眼神，在顾杰那张写满不值钱的殷勤笑脸和楚萧之间来回扫视，他垂下眼睑，随手拿起离自己近的那份红烧排骨：“……我都行。”

尤一、钱佑、杨鸣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卧槽？”、“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顾少爷吗？”、“这特么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无声呐喊，表情管理彻底失控，集体陷入一种怀疑人生的呆滞状态。

顾杰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猛地一拍桌子，佯装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照顾伤员啊？赶紧吃饭，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说完，他立刻埋头扒饭，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此刻的心虚。

食堂另一头的打饭窗口，队伍排得老长，周冉和南景端着餐盘，正随着人流缓慢移动，张宇宏像条滑溜的泥鳅，不知何时又挤到了两人身后。

他搓着手，脸上堆着惯常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凑近周冉，压低声音：“那个……冉姐……嘿嘿……今天……手头有点紧……你看……能不能……再请小弟吃一顿？”

周冉正专注地盯着窗口里油光锃亮的糖醋里脊，闻言头也没回，像是早就习惯了张宇宏这蹭饭的套路，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不耐烦：“啧……打呗打呗，老规矩，别点太贵的！”

张宇宏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哎，谢谢冉姐，谢谢冉姐，冉姐大气！”说完，赶紧挤到前面，熟练地报出几个菜名。

南景站在周冉旁边，目光扫过食堂里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拨是以顾杰、楚萧为中心，气氛轻松甚至带着点小欢乐的十六班区域，另一拨，则是食堂另一角，以脸上挂彩、眼神阴鸷的沈贺为首，气氛压抑、人人脸上都带着戾气的二班小团体。

自从那场篮球场混战之后，这两个班级之间的关系，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鸿沟彻底割裂开来，那些平日里敢怒不敢言早就看二班不爽的学生，此刻看到沈贺那副狼狈样，虽然不敢明着嘲笑，但眼神交汇间，那份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却是藏也藏不住。

沈贺阴沉着脸，用勺子狠狠戳着盘子里的饭菜，他冰冷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顾杰那一桌。

而顾杰，正埋头吃着饭，偶尔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贺那边，当对上沈贺那怨毒的目光时，顾杰只是极其轻蔑地挑了挑眉，随即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继续和旁边的尤一低声说笑。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挑衅都更让沈贺感到抓狂，眼神变得更加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