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华阳馆,西侧一泓碧水便撞入眼帘,湖面水光潋滟,湖心矗立一八角亭,湖畔绿树葱茏、怪石嶙峋——原身正是在此湖中殒命。
沈娆站在湖边,心中默默念叨:“嘉裕郡主,你安息吧,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记得托梦给我。”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可千万别吓我,我胆子小,经不住吓的。”
又顺着湖畔走了一小段路,沿途景致皆具妙趣,令人心旷神怡。沈娆还饶有兴致地摘了一朵月季别在鬓边。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宝蓝龟背纹比甲的嬷嬷迎了上来作揖,笑盈盈道:“郡主安好!”
沈娆不知来人是谁,但依然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点头示意。花奴赶紧上前耳语道:“这是老夫人屋里的陈嬷嬷”。
“可算是看到郡主了!老夫人特命老奴守在附近,郡主一有吩咐就立刻去办。”陈嬷嬷恭敬道。
沈娆连忙道谢:“老夫人有心了。”
一旁的花奴赶紧上前塞了个小香囊给陈嬷嬷袖中,道:“多谢嬷嬷,我们郡主还想前去给老夫人和三夫人问安,不知嬷嬷应该如何是好。”
香囊里装的是一袋金瓜子,花奴和月奴各带了四五个在身上,为的就是此刻——这是她们出发前就商量好的,要好好“打点”院内有头有脸的嬷嬷丫头。那香囊里,可是实打实装满了金瓜子。沈娆那时才知道,原身竟是个“大富婆”,名下不仅有十几处庄子,上千亩田产,还有数十家店铺,想来是沈清把所有家当都给了女儿。
“折煞老奴了,郡主想见老夫人尽管往万寿堂去,三夫人则在西南的“清音院”,郡主若是想去,老奴立刻派人去传话。”陈嬷嬷赶紧道,假意推辞了一番,逐收下了香囊。
“那就先去拜见祖母吧,然后再去拜见母亲。”沈娆道。
陈嬷嬷立刻唤来了两个小丫鬟,让她们分别前去通知。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小丫鬟就陆续回来传话了,陈嬷嬷立刻上前道:“老夫人说了,还请郡主先去三夫人那。”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老夫人那儿人多...”
于是亲自带着沈娆一行人,沿着湖边石板路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来到了清音院外。
相比华阳馆,清音院要简约得多,院中有一片苍郁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添了几分清幽。
门口的嬷嬷见到一行人,连忙进去通报。片刻后,便有人将她们迎进院内。穿过前院,来到主厅,只见一位妇人正坐在厅中,身旁站着一位嬷嬷。
沈娆定了定神,依着脑海中的肌肉记忆,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母亲安好。”
“郡主免礼。”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沈娆这才抬头细看——婆婆罗轻竹身形清瘦,眉目间带着几分凌厉,五官精致得很,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位美人。只是她眉头微蹙,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愁绪,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影中。倒是她身旁的嬷嬷,慈眉善目,一直对着沈娆微笑,反倒比婆婆更显亲和。
“前几日不慎落水,直到今日才来拜见母亲,还望母亲恕罪。”沈娆能感觉到婆婆对自己十分冷淡,但礼数不能少——毕竟,罗轻竹也算她在国公府的“顶头上司”。
“郡主言重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罗轻竹语气疏离,惜字如金,目光落在沈娆身上,却没什么温度。
“回母亲,已经大好了,多谢母亲关心。”沈娆乖巧地回道。
“如此,便好。”罗轻竹说完,厅内便陷入了寂静。
沈娆暗自腹诽——这母子俩说的话都一样!她心一横,柔声道:“母亲,儿媳此前未能向您行礼,今日可否为母亲奉茶一盏?”
一旁的蓝嬷嬷见状,连忙让人奉上热茶。沈娆接过茶盏,跪在蒲团上行了个大礼,将茶稳稳地递到罗轻竹面前。
罗轻竹神情未变,只抬手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随后,她从蓝嬷嬷手中接过一副绿油油的翡翠手镯,递给沈娆:“好好和六郎过日子。今后你也不必日日来请安,有什么事,跟蓝嬷嬷说便是,她会帮你。”
沈娆接过手镯,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中轻轻叹气——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连性子都一样冷淡。今后在侯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但她面上依旧乖巧:“是,母亲。儿媳不便打扰母亲休息,先行告退了。”
刚迈出清音院的大门,沈娆便长长舒了口气——里面的空气太压抑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东面的竹林,将整个院落罩在一层阴影之中,处处都透着阴冷。
“郡主,请留步。”身后传来蓝嬷嬷的声音。沈娆转身,见蓝嬷嬷快步追来,福身道:“郡主,还请您别见怪。夫人向来便是这般性子,自三爷走后,更是少言寡语,对郎君也是如此,并非针对您。”
沈娆连忙摆手:“嬷嬷多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今后还要麻烦蓝嬷嬷多多照拂。”说罢,她给花奴使了个眼色。花奴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香囊,悄悄塞进蓝嬷嬷袖中。
蓝嬷嬷也不推辞,笑着收下:“多谢郡主。今后郡主有任何事,尽管来找老奴。”
沈娆笑着告辞,看着蓝嬷嬷转身进了内堂。而此刻的主厅内,罗轻竹依旧坐在原位,神色淡漠。蓝嬷嬷走上前,叹了口气:“娘子,您何必对郡主这般冷淡?她好歹是您的儿媳,就不能多给些情面吗?”
罗轻竹轻轻叹气:“我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又如何管得了儿媳?”见蓝嬷嬷当着自己的面打开香囊,露出里面满满的金瓜子,她轻哼一声:“倒是个大方的,可惜……”
话未说完,罗轻竹的眼眶便红了。她起身,径直走进内室,只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
蓝嬷嬷望着她的身影,无奈地摇头:“作孽哟……”
陈嬷嬷又带着沈娆一行人往老夫人的华胥堂去,一路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朱红廊柱配着鎏金瓦檐,阳光下泛着富丽堂皇的光泽。假山叠翠间缠着紫藤花,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熏香,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气派。
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刚过一院门,就有一位身着青缎袄裙的嬷嬷迎了上来,满脸堆着热络:“郡主可算来了!老夫人这几日天天念叨您,盼着您身子赶紧好,本想让世子妃亲自去华阳馆瞧瞧,又怕扰了您静养。”
这嬷嬷姓赵,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花奴见状,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悄悄将一个绣着牡丹纹的香囊塞进她袖中,柔声道:“赵嬷嬷费心了。咱们郡主一早便想着来拜见祖母和各位夫人,只是郎君近日公务繁忙,日日不得归,今日才敢冒昧独自前来,还劳烦嬷嬷代为通报。”
赵嬷嬷起初还在推辞,经花奴一番劝说下才笑着收下道:“郡主放心,老夫人和夫人们都是菩萨心肠。咱们府里这么多子孙,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六郎君,爱屋及乌,定会喜欢郡主的。”
说话间,赵嬷嬷已将府里的情形细细道来:定国公祁银茂和国公夫人杜氏都在;世子祁金建带着大郎、二郎镇守西疆;二爷祁金廷任礼部郎中,三郎祁玉岍任皇城卫校尉,此刻都在任上;四郎祁玉岫、五郎祁玉屹、七郎祁玉岄还在白鹿书院求学,每月末才归家五日,二房的两位娘子也已出嫁;如今府中常住的,便是各位夫人、姨娘、少夫人,还有未出嫁的两位小娘子。花奴一边听,一边悄悄将关键信息记在心里,以便之后告知沈娆。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正厅外。远远便望见厅檐下挂着“华胥堂”三个烫金大字,笔力遒劲;厅内传来阵阵谈笑声,热闹得很。推开门,只见厅中早已坐满了人——正中间的主位上,左边坐着位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身形魁梧,虽满脸皱纹,却难掩高挺鼻梁与深邃眉眼,年轻时定是位英武的美男子;右边的老妇人乌发间只掺着几缕银丝,面色红润,眼角虽有细纹,却因保养得宜,显得雍容华贵,正是定国公夫妇。
沈娆定了定神,款步上前。一旁机灵的丫鬟早已摆好蒲团,她依着礼数,屈膝行了个标准的晚辈大礼,声音清脆:“孙媳沈娆,拜见祖父、祖母。”
“好孩子,快起来!”定国公率先开口,声音洪亮。赵嬷嬷连忙上前扶起沈娆。沈娆故意微微低着头,装作新媳妇羞怯的模样,实则是心中有些发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齐刷刷地盯着看,她那点“社恐”突然犯了,先前准备好的客套话,竟忘了大半。
“来,上前来让祖母瞧瞧。”国公夫人笑着招手,语气温柔得像春风。
沈娆依言上前两步,刚站稳,便被国公夫人伸手握住了手——那双手温暖又柔软,带着淡淡的檀香。她忍不住抬头,撞进老夫人含笑的眼眸里。
“郡主怕是不记得祖母了吧?”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前几年你在宫里时,祖母常去给皇后请安,总见你小小一个,跟在皇后身边。这才几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模样也出落得这般标致,祖母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望着沈娆,眼底满是满意——镇国公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相貌又好,配她的六郎,再合适不过。只是先前听说这郡主性子傲,不知道两个孩子能不能处得来。
“祖母过誉了。”沈娆反应极快,立刻顺着话茬捧了回去,“孙媳瞧着祖母才是一点没变,依旧这般雍容雅致,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显年轻呢。”
这话一出,顿时逗得国公夫人哈哈大笑,连声道:“哎哟,这孩子嘴真甜!真是个心肝宝贝!”一旁的赵嬷嬷连忙奉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副红宝石珍珠头面——红宝石颗颗饱满,珍珠圆润莹白,一看便是皇宫里的御用品,精致得让沈娆这个“现代土包子”都看呆了,一时竟忘了道谢。
国公夫人见她这副模样,越发觉得可爱,亲自拿起一支嵌着红宝石的珠花,为她插在发髻上,笑道:“这是祖母早就为你备好的,今日正好给你戴上。”
沈娆这才回过神,连忙屈膝道谢:“多谢祖母厚爱。”
国公夫人又拉着她夸了几句,才将她轻轻推向定国公面前:“快让你祖父也好好瞧瞧——这可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沈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今日总算见着真人了。”
沈娆这才敢正视定国公。老人虽神色平静,眼底却透着锐利的光,正细细打量着她。片刻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像她爹!敢直视我这老头子,没露半分怯意,果然是虎父无犬女,理当如此。”
沈娆在心里悄悄吐了吐舌头——老爷子,实在对不住,我们那儿的礼仪,看着别人眼睛说话才是基本礼貌啊。
“你幼时,可曾习武?”定国公突然问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期待。
沈娆回忆着原身的记忆,如实答道:“幼时曾随父亲学过一些皮毛。”
定国公一听,顿时笑了,大掌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那手掌又大又有力,拍得沈娆差点没站稳。“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语气里满是欣喜,“郡主这性子,祖父喜欢!以后要是在武学上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祖父,祖父教你!”
“老头子,你轻点!”国公夫人连忙嗔怪道,生怕他把宝贝孙媳拍坏了,又拉着沈娆道,“来,再去见见你大伯母和二伯母。”
赵嬷嬷连忙引着沈娆走向厅侧坐着的两位妇人。为首的那位面若银盘,身材丰腴,眉眼间满是慈和,一看就是好相与的性子。见沈娆过来,她连忙起身,笑着道:“郡主好久不见,身子可大安了?”
沈娆认得她——这是世子妃陈氏,定国公已故原配陈氏的侄女,如今掌管着两府的大小事务,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她连忙行礼:“大伯母安好。劳烦大伯母挂心,孙媳已经大好了。”
世子妃陈氏笑着扶起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锦袋,递给沈娆:“这是大伯母的一点心意,郡主别嫌弃。”沈娆接过一看,里面是一串绿玛瑙项链,玛瑙色泽碧绿清透,水头极好,一看便价值不菲。
旁边的二伯母梁氏,则与陈氏截然不同。她长相清秀,身形修长,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疏离,一看便知是出身世家的女子。听说她的妹妹是宫里的贤妃,难怪自带一股清高气质。见沈娆望来,她只是淡淡起身,福了一礼:“郡主安好。”
沈娆也规规矩矩地回礼:“二伯母安好。”梁氏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里面是一副和田玉棋子,玉质温润,晶莹剔透。沈娆心中微动,看来这位二伯母,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见过两位伯母,赵嬷嬷又引着她见了五位少夫人:大嫂梁氏、二嫂孟氏、三嫂朱氏是嫡子媳妇,言行举止间透着从容大气;四嫂王氏、五嫂刘氏是庶子媳妇,面对她这个“郡主”,难免有些畏畏缩缩——沈娆暗自猜想,原主从前在社交场上的名声,怕是真的不太好。
最后,她又见到了二房的大娘子祁允珊。少女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怯生生地喊了声“六婶安好”。沈娆看着眼前比自己只小两岁的“侄女”,心里有些无奈,连忙让花奴递过一串红玛瑙手串,亲自为她戴上:“娘子真美,这个给你玩。”
因为祁玉嵘不在,沈娆问安完毕,便打算告辞。不料国公夫人却执意留她用午膳,她推脱不过,只能留下,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应对着各位长辈的问话——一会儿被问“在东府住得惯不惯”,一会儿被问“爱吃什么点心”,直到午膳结束,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都快笑僵了。
国公夫人许是看出了她的疲惫,笑着让她赶紧回府休息。沈娆如蒙大赦,连忙告退,带着花奴、月奴回了华阳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