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里来了旨意,召祁玉嵘与沈娆翌日一同入宫觐见。
次日天还未亮透,华阳馆内已是一片忙碌。书阁内,小厮修竹和汀兰正小心翼翼地为祁玉嵘穿戴官服:青绿色的官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腰间系着暗纹玉带,将宽肩窄腰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官帽戴好后,原本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眉眼,竟添了几分威严。
而主屋内,花奴与月奴正围着沈娆挑选衣饰,两人为了头饰的搭配争得面红耳赤——花奴觉得珍珠头面更显温婉,月奴却认为点翠头面更显郡主的尊贵。最后还是沈娆笑着解围:“就戴祖母上次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吧。”
花奴依言为她梳了复杂的垂云髻,将红宝石珍珠头面一一插好:颗颗鸽血红宝石在晨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圆润的珍珠点缀其间,衬得沈娆的脸庞愈发娇艳;墨色上襦绣着暗纹牡丹,领口与袖口用金线镶边,下身着水红色齐胸襦裙,裙摆处用金丝绣满了盛开的牡丹,华贵却不显老气;妆面极淡,只在眉心勾勒了一朵小巧的祥云花钿,唇上轻点了豆沙色口脂,十六岁的少女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连一丝毛孔都看不见。
待沈娆收拾妥当走出主屋,就见祁玉嵘已站在堂前等候。看到盛装打扮的沈娆时,不由得眼前一亮,眼神里满是惊艳:“郡主如此装扮,甚美。”
沈娆忍不住笑了,走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可惜比不过六郎。”她望着祁玉嵘身着官服的模样,暗自感叹——这青绿色官袍本是沉闷之色,穿在旁人身上难免显得刻板,可穿在祁玉嵘身上,却衬得他肤白胜雪,眉眼清俊,竟生出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境。果然是“脸在江山在”,能把官服穿得如此好看的人,这世上估计仅此一人了。
不过很快,她就在宫中见到了另外一人,这是后话。
两人乘上定国公府的马车入宫,刚到宫门,就有太监前来传旨:圣上口谕,让沈娆先去后宫拜会各宫娘娘,祁玉嵘则直接去颐华宫等候召见。
沈娆独自提着裙摆往里走,望着巍峨的宫墙与熟悉的宫道,心中竟生出几分亲切感——原身在这皇宫里生活了八年,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似乎正随着脚步慢慢苏醒。她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廊下的雕花,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唤声:“沈阿蛮!”
这声“沈阿蛮”带着几分熟稔与亲昵,沈娆下意识地转头,只见回廊处站着一位身着茜色宫装的女子,发髻上插着累丝嵌宝金步摇,妆容艳丽却不艳俗,眉眼间带着几分爽朗。这张脸,她曾在原身的梦里见过——是当今圣上的大公主,裴连雾。
沈娆连忙收敛心神,屈膝行礼:“参见大公主。”
裴连雾快步走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满脸震惊地上下打量:“袁老二前几日跟我说,你落水后记不清事儿了,我本来还不信,如今见你这般样子,倒像是真的!”
沈娆顺着她的话点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前阵子在府里落了水,撞到了头,到现在很多以前的事儿还记不清。”
裴连雾闻言,忽然脸色一变,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她一言不发地蹲下身,不等沈娆反应,就轻轻掀起了她的襦裙裙摆——在沈娆右脚踝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那是原身从小就有的印记。
看到那颗朱砂痣,裴连雾明显松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还好,人还是原来那个沈阿蛮。”
见沈娆满脸震惊地望着自己,裴连雾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罢了,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急不得。走吧,娘娘们都等着呢。”说着,她自然地牵起沈娆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让沈娆心中莫名安定——她知道,这是原身从前的挚友,是能在宫中为她撑腰之人。
在裴连雾的陪伴下,沈娆先后去凤仪宫拜会了周皇后,去锦澜宫见了袁贵妃,又去凝香殿给梁贤妃问了安。各宫娘娘见了她,都忍不住惊叹她的变化——从前的嘉裕郡主飞扬跋扈,如今却温婉有礼,连说话都软了几分。面对众人的疑惑,沈娆都用“失忆梗”应付过去,再加上裴连雾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沈阿蛮,就是脑子还没转过来”,倒也没人再多追问。
等到沈娆身心疲惫地走出贤妃的凝香殿时,远远就见回廊尽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元启帝身边的御前内侍高公公。高公公也瞧见了她,连忙朝着她招手。沈娆快步上前,依着原身的记忆,屈膝行了个半礼,语气带着几分亲昵:“高爷爷好!”
裴连雾在一旁见状,摆了摆手笑道:“看来是父皇找你,你自己过去吧,我可不想去他面前听训,等会儿再寻你。”说罢不等沈娆回应就转身而去。
沈娆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高公公露出尴尬又乖巧的神情。高公公看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感叹:“郡主好些日子没进宫,咱家都快认不出你了!圣上前两日还总在咱家面前念叨,说许久没见着沈家阿蛮了。”他记得上一次见沈娆,还是她出嫁前,穿着身胡服,打扮得像个贵公子;如今嫁了人,这身装扮竟比那杜淑嫔还要艳上几分。
“嘉裕也很想念圣上、皇后娘娘,还有高爷爷。”沈娆笑着回话,心里清楚高公公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人,此刻正是“抱大腿”的好时机,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高公公听得眉开眼笑,连忙引着她往前走:“圣上这会得了空,特意让咱家来召您呢,快跟咱家走,别让圣上久等了。”
跟着高公公穿过几道回廊,终于来到颐华宫——这里是元启帝的寝宫,日常办公与休息都在此处。两人走到内设书房“霁月阁”外,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元启帝低沉的声音:“你二人可愿?”
紧接着,两道男声一同响起,一道温润如玉,一道清冽如泉:“臣等领旨,定不辱使命。”沈娆心中一动——那道温润的声音,比祁玉嵘的嗓音更沉几分,像悠悠古琴般挠人心弦,是楚若玄!
高公公适时掀开门帘,高声通报:“皇上,嘉裕郡主来了。”
沈娆连忙敛衽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嘉裕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元启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朕不是早就免了你的大礼吗?才几日不见,倒跟朕生分了?”
高公公连忙上前扶起沈娆。她抬头望向御座上的皇帝——元启帝看着不过三十余岁,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周身透着帝王的威严与贵气,却因眼底的笑意少了几分距离感。沈娆在心里暗叹:这小说里的男角色,果然个个颜值在线,真是太养眼了。
元启帝看着沈娆,也不由得愣了愣——这孩子,竟越来越像她母亲了。那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如今虽已无人敢明说,可他每次见沈娆,总能想起那位早逝的故人。他轻叹一声:“女大十八变,你如今这么一装扮,倒跟你母亲越发相像了。”
沈娆只当这是帝王的客套话,笑着应道:“谢陛下夸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御座下的两人——祁玉嵘站在左侧,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楚若玄站在右侧,同样穿着青绿色的官服,身姿却比祁玉嵘更显高大,像一株临风的青松,气场十足。
元启帝见她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笑着打趣:“这位是永昌侯世子,你应该认识吧?”
沈娆点点头,语气自然:“前几日在望仙楼刚见过,世子和六郎是至交好友。”
楚若玄闻言,挑了挑眉,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得能溺出水来:“见过郡主,多日不见,郡主风采更胜。”
沈娆回了礼,看了看眼前的二人,只见他们二人身着同样的官服,两人皆是绝世容颜,一个美得绝世,一个帅得张扬;两个人的外表她都很喜欢,可惜她只能观望,略有些遗憾。
楚若玄比祁玉嵘高了半个头左右,他的肩线明显要比祁玉嵘宽上些许,整个人也要更厚实一些,这种体型差,啧啧,看来美人夫君多半是下面的那位了,想到此她嘴角微翘,双眼放光。
楚若玄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这嘉裕郡主先是瞪大眼惊叹,又皱眉似在琢磨,接着若有所思,最后双眼突然亮得像星辰,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像自家养的小黄狗盯着肉骨头似的,着实有趣。
沈娆一直在暗中给祁玉嵘使眼色,可自家夫君一直低着头,像信号失联般,完全接收不到。
御座上的元启帝见她眼神不安分,轻咳两声打断:“沈阿蛮,看来你对你这夫君,很是满意啊。”
沈娆连忙收敛神色,正色道:“回禀陛下,嘉裕自是满意。多谢圣上赐婚。”
元启帝点点头,目光扫过楚若玄时,心中微叹——他本是想让楚若玄娶沈娆的,楚若玄自幼聪慧,擅于掌控人心,定然能制住这顽皮娘子;没曾想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对沈娆动了心思,还一同求到他面前,他不愿让任何一个皇子娶沈娆,才借庆功宴让她自选夫婿,从而断了两位皇子的念想。庆功宴前他还特意暗示沈娆选楚若玄,可不知为何她最终却选了祁玉嵘。不过如今见她对祁玉嵘这般维护,倒也算是全了奶兄的心愿。
转念又想到一事,元启帝突然沉下脸,冷声道:“满意?听闻你前阵子在定国公府受了伤,还失了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朕?”
祁玉嵘闻言,脸色骤变,立刻跪地请罪:“圣上息怒,都是微臣的错......”
“圣上!”沈娆抢在他前面跪下,挡住他的话,“嘉裕只是自己贪玩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关六郎和定国公府的事!因为觉得太丢脸,才请祖父和六郎不要告诉陛下,还请圣上原谅嘉裕!”
元启帝见她一脸维护祁玉嵘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这次就算了。下次若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都要告诉朕,朕定会为你做主。”
沈娆心里一暖,连忙应道:“圣上多虑了,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没人敢欺负我!”
元启帝被她逗笑,摇了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又命三人留下一同用午膳,让高公公先领他们去偏殿休息,用些茶点。
去往偏殿的路上,沈娆才发现祁玉嵘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直到此刻,祁玉嵘才真正明白祖父那日说的那番话,嘉裕郡主果然颇得圣宠。若不是沈娆今日这般维护,以他前几日对沈娆的所作所为,圣上定然会震怒,轻则罚他,重则可能牵连整个定国公府。后怕感涌上心头,他的手心竟冒出了冷汗。
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祁玉嵘微微一顿,就听见沈娆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六郎,别怕,有我呢。”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拂过耳畔,像一股暖流,瞬间安抚了他慌乱的心绪。他反握住那只小手,紧紧攥着,攥住那份温暖。
楚若玄在前方走着,将身后的动静与沈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这嘉裕郡主,比他想象中更会拿捏人心。这场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