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透过翰林院的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面上。
楚若玄身着青色编修官袍,玉带环腰,步履沉稳,仪态端方,徐徐步入编修所。
刚转过回廊,便见祁玉嵘正站在案前整理卷宗,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润。
他照例露出那副温和的笑容,走上前拱手礼道:“六郎,今日来得真早。”
祁玉嵘闻声回头,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宗,回礼道:“休沐了三日,想着堆积的律案该处理了,便早来了些。”
楚若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温道:“那些需要修改的律案,我昨日闲来无事,已经帮你改好交上去了,六郎不必着急。”
祁玉嵘闻言一怔,耳尖瞬间泛起绯红,连忙躬身拜谢:“如此,多谢世子!劳烦你费心了。”
楚若玄连忙上前一步虚扶,声音压得略低:“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说着,他鼻尖微动,似是无意般道:“六郎今日换了新香?”
祁玉嵘的脸颊瞬间红透,下意识后退半步,双手攥着衣摆,低头小声道:“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竟会留意自己身上的气味?这份突如其来的在意,让他心头泛起一阵悸动。
“好香。”楚若玄低声道,语气轻飘飘的,似在单纯夸赞香料,又似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完,他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案前,留下祁玉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编修所的同僚进来打招呼,他才勉强收敛心神,只是耳尖的桃红,许久未散。
傍晚时分,祁玉嵘满心思虑地回到华阳馆。刚踏入院门,便见沈娆穿着浅粉色襦裙,满脸欣喜地迎了上来,踮着脚就想去摘他头上的官帽。他下意识地低头配合,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
“六郎你先回房沐浴,晚膳已经备好了,今日有你最爱的虾饺。”沈娆推着他往内院走,眼底满是探究——瞧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今日在翰林院定然和楚若玄发生了什么,等会儿定要好好问问,顺便把自己的“立场”跟他说清楚,让他放心。
晚膳过后,沈娆拉着祁玉嵘去了府中的听潮阁。湖面平台上早已摆好了果酒与糕点,四周点着几盏宫灯,烛光倒映在湖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夜空如墨,明月高悬,水汽带着微凉的风拂过,氛围格外静谧融洽。
沈娆让花奴带着下人退到远处,确保四下无人后,才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果酒。她仰头先干了自己那杯,余光瞥见祁玉嵘正握着酒杯,低头望着湖心的月影,月光洒在他的玉色云锦道袍上,周身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乌黑的长发随风轻扬,侧颜的轮廓精致得宛如玉雕。
沈娆心里暗暗想:这样子,倒真像月宫里的仙人。再看他长睫微颤,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六郎,今日在翰林院,可有什么趣事?”沈娆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
祁玉嵘放下酒杯,轻声说起今日翰林院的琐事——谁写错了卷宗被御史训斥,谁又因论题做得好得了圣上的夸赞,末了,才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今日你给我熏的新香,世子...世子都说好。”话音刚落,耳畔便又热了起来。
沈娆一听,立刻来了兴致,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就说你平日的香太淡!今日那香还是你前几日教我调香的时候,我们一起合的呢,我特意让花奴多熏了些,就知道楚世子会喜欢。”她心里暗暗得意——这“斩男香”果然有用。
祁玉嵘却愣住了,不解地望着她:“你...你为何觉得世子会喜欢?”
沈娆见他终于“上钩”,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轻声道:“六郎,我已经知道谁是你的心上人了。”她顿了顿,看着祁玉嵘瞬间僵硬的神情,继续道:“是楚世子,对不对?”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祁玉嵘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瞳孔骤缩,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可能...不是的...你怎会知晓?”双颊早已红透,连脖颈都染着绯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沈娆见状,连忙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手,语气温柔地安抚:“六郎,没关系,你看着我。”她觉得祁玉嵘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前世患有焦虑恐慌症的大学室友,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祁玉嵘的睫毛上很快挂满了泪珠,哽咽着抬头望着沈娆,整个人摇摇欲坠。沈娆连忙用手扶住他的脸颊,让他平视着自己的眼睛,声音放得更柔:“六郎,你看我,我没有怪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祁玉嵘望着她清澈透亮的黑眸,里面只有纯粹的担忧与怜惜,没有半分厌恶或鄙夷。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过往的片段。
(祁玉嵘视角)
祁玉嵘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他。
自他懂事起,母亲就逼着他学诗词歌赋、练琴棋书画,稍有差错便是严厉的斥责。每当外出聚会,他在众人面前和永昌候世子“一较高下”,若他略逊一筹,回到家后定是要在青石板上罚跪一整夜。
好在父亲祁金延待他万分宠爱,自幼教他武艺,比起学文,祁玉嵘更擅习武。那时父亲还是神机营统领,虽时常不在府中,但每次休沐,定会带着他出门:春日去郊外跑马,夏日去山林狩猎,秋日去河边钓鱼,冬日在院中堆雪狮。父亲的手掌温暖有力,总能稳稳地牵着他,那些时光,是他童年里最温暖的光,让他从未觉得孤独。
六岁生辰那日,他特意躲在父亲房间的橱柜里,想等父亲下值回家时给他个惊喜。可没等多久,就听到了父母激烈的争吵声:
“罗轻竹,你为何要如此对待嵘儿!他不是你拿去攀比的工具,他是你我的骨肉!”父亲的声音带着怒火,是他从未听过的严厉。
母亲的声音却依旧冷淡:“既然是我的骨血,定然不能输给那人之子。”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当年永昌侯与长公主是圣上赐婚,皇命难为,你何苦折腾自己,又折腾孩子?”父亲的语气软了些,满是劝诫。
“还不是楚家贪图权贵!”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怼,“我早已对他无意,可我就是不愿输给那个人,包括我的孩子!”
“若你真对他无意,又何苦等楚世子出世后,才肯与我圆房,这才有了嵘儿?”父亲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得橱柜里的祁玉嵘浑身发抖。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变得慌乱,接着是摔门声和父亲追出去的脚步声。橱柜里一片漆黑,他捂着嘴默默流泪,小小的年纪虽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话,却也隐约知道:母亲生下他,不过是为了报复永昌侯楚启白,他不过是个复仇的工具,所以他绝不能输给楚若玄。
结果第二日,父亲就向圣上主动请缨,率两万精兵去南疆支援长兄祁金建。那时平南战役正焦灼,前朝十九皇子联合南越国建立伪封朝,在南境作乱。他记得父亲走时,附身摸了摸他的头,道:“嵘儿乖,等爹回来,再带你去城郊骑马。”
不到半年,噩耗传来,祁金延在军中大营被南越细作行刺,中毒身亡。
世上最疼爱他的人,没了。
母亲也变了。她不再逼他念书,不再惩罚他,也不再搭理他,仿佛要与自己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每次只有输给楚若玄时,他才有借口去亲自向她请罪,然后自罚跪在青石板上,这是唯一能见到母亲的法子。
九岁那年的春日宴,是他心中永远的刺。他亲眼看到母亲痛恨的永昌候楚启白,在刺客手中救下了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亲身骨肉——楚若玄从高楼坠落。
楚启白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像是在透过他寻找母亲的影子。
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阵反胃——他憎恨楚启白,恨他为了权势抛弃母亲,恨他让母亲郁郁寡欢,恨他让父亲愤然赴前线最终丧命,更恨他枉顾亲生骨肉,虚伪至极!
而楚若玄,他曾对这个“仇人之子”满心畏惧。楚若玄像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春日宴后,他对楚若玄又多了几分同情与愧疚,可那份“仇人之子”的隔阂,让他始终不愿与楚若玄多往来。进了白鹿学院,两人虽是同窗,却形同陌路,他总是独自坐在角落,沉默寡言。
直到有一天,楚若玄突然对他热络起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会在上学路上“偶遇”他,会每日清晨在城门口等他同行。刚开始他满心戒备,可日子久了,他发现楚若玄似乎是真心待他:会把他介绍给孟回舟、周子尧等人;会在他被罚跪后递上药膏;会在比试中“让”他赢一次,看着他感激的样子,楚若玄眼中满是温和。
那份久违的温暖,让他想起了父亲。他开始依赖楚若玄,甚至有一晚,他梦到了楚若玄——梦里楚若玄像父亲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温声问:“六郎,你还好吗?”那一刻,楚若玄的身影与父亲重合,他扑进那温暖的怀抱,放声大哭:“我不好,我很难过。”
从那以后,他便不敢再看楚若玄的眼睛。每次对视,他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总觉得自己亵渎了父亲,又对楚若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随着年岁渐长,他终于明白,这份情感是世人所不齿的禁忌。他只能将这份心意深埋心底,不敢有半分期盼。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婚,更没想过会娶嘉裕郡主沈娆。
当年在镇国公庆功宴上,沈娆选他时,他满心恐惧——他曾亲眼见过沈娆把一条青蛇扔到别人脸上,那样飞扬跋扈的性子,他十分不喜。他跟祖父提过好几次不愿这门亲事,都被祖父笑着糊弄过去。他知道皇命难为,只能认命地跟她拜了天地。
新婚当晚,沈娆果然扬着下巴,不容置疑地说“今后你不得违抗我”。他愤而离去,却见她失足落入湖中。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在定国公府,否则整个国公府都会被牵连。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了她。
可再次醒来的沈娆,却像变了个人。她不再飞扬跋扈,变得温柔又鲜活,会给他准备爱吃的虾饺,会在他晚归时等他,会在他发热昏迷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一整夜。
此刻,月光洒在沈娆艳如桃花的脸庞上,祁玉嵘才发现,自己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她——她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含着星辰,亮得勾人心魂。他望着那双满是担忧的眸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慌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悸动。
(祁玉嵘视角结束)
沈娆见祁玉嵘呼吸虽仍有些急促,但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神情也平缓了不少,逐放下了心。她捧着他的脸,继续温声说道:“六郎,你听我说,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分对错。你喜欢楚世子,只是因为他值得。”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祁玉嵘一时间忘了呼吸,睁大了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声音发颤地喃道:“可...可他是男子...”
“男子又怎么了?”沈娆满不在乎地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洒脱,“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不用在乎他是男是女?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他恰好是个男子罢了。这份心意绝不是错误,你明白吗?”
祁玉嵘满面震惊地看着沈娆,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像一道惊雷劈在他沉寂多年的心上。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禁忌,可从沈娆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如此坦荡。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心中第一次生出怀疑:难道我当真没有错?
“可若是让世子知道了...他肯定会讨厌我的,会觉得我龌龊。”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幽深的湖面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从未想过要让楚若玄知晓这份心思。
沈娆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得很:“我看未必!昨日在望仙楼,我瞧着世子看你的眼神,觉得他对你并非无意。”
祁玉嵘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安,连忙抬头反驳:“世子对我绝无他意!郡主万不可这般揣测!他待孟九郎、周兄也是一样的,只是我自己...我对世子也只是一时依赖,算不上喜欢,如今这般就很好。”他嘴上否认,心里却清楚,楚若玄的眼神虽温润,内里却始终隔着一层冰冷,从未真正热络过。更何况,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楚若玄的究竟是对温暖的向往,还是真正的爱慕。
沈娆在心里暗暗嘀咕:你们俩可是小说里的主角,迟早都会在一起的!不如我推波助澜,让你们早点修成正果,我也好功成身退,去过自己的人生。
她耐着性子继续引导:“六郎,你就从没想过,和楚世子真正在一起吗?比如...日日都能见到他,一起读书,一起用膳,朝夕相伴?”
祁玉嵘毫不犹豫地摇头,眼神真诚:“不曾。”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我现在不正是如此这般。”
“可我们只是表面夫妻,是同僚啊!我又不是你的心上人!”沈娆急得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你好好想想,若是把我换成楚世子,每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你会不会心里更欢喜一些?”
祁玉嵘皱着眉认真想了想,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坦诚:“会觉得有些膈应...还是跟你这样比较自在。”
沈娆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算了,开窍慢就慢吧,她多费点劲就是了!“行,不想就不想,以后我来帮你就是了!”
“帮我?”祁玉嵘面露疑惑,眉头拧得更紧,“帮我什么?”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需要沈娆特意费心。
“我要帮你得到楚若玄啊!”沈娆一字一顿地说,眼神坚定得像在立军令状。
“不可!”祁玉嵘大惊失色,声音都有些发颤,猛地站起身,“这怎么能行?万万不可!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不仅我会被世人所唾弃,还会连累世子和整个国公府!”他从未想过,沈娆竟会提出这样大胆的建议,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承受范围。
“为何不可?你明明喜欢他,难道就甘愿一辈子只能在心里想,连试一试都不敢吗?”沈娆也跟着站起来,不解地追问。在她的观念里,喜欢一个人就该主动争取,哪有明明动了心,却甘愿一辈子藏着掖着的道理?
祁玉嵘望着她认真又急切的双眸,语气渐渐柔和下来,眼底满是无奈:“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他,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感情,与他无关。而且……这份感情本就是错的,不该牵连任何人。”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将这份喜欢深埋心底,从未奢想过要说出口,更别说“得到”楚若玄了。
沈娆心中暗叹:明明满心都是在意,却偏要装作无所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呢!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祁玉嵘的手,语气恳切:“六郎,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可是...”祁玉嵘连忙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跟他说“会一直站在你身后”,说他“不是一个人”。这句话像一束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孤独,让他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仿佛从无边的黑暗里骤然踏入了光明。
“没有可是!”沈娆用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指尖的柔软触得他微微一颤,“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唇间被柔软的指腹轻轻按着,陌生的酥麻感从唇部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祁玉嵘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鼻尖萦绕着沈娆手心里淡淡的玫瑰香气,清甜中带着几分暖意,让他有些晕眩。他甚至没听清沈娆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沈娆见他答应,满意地收回手,开始在心里盘算具体的“助攻计划”。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祁玉嵘正用手背捂着嘴唇,脸颊红得像刚熟透的螃蟹,眼尾泛着绯红,双目里竟染了几分春意,痴痴地望着她的侧颜,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两人各怀心思,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祁玉嵘半夜又做了个梦,这次的梦里有楚若玄,他已然还是那般对着自己温和的笑,画面一转就见到沈娆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坚定地牵着他的手,对他说:“六郎,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相信我!”随即就有一轮金色的光芒从她身后冒出,他好像瞬间泡在温泉之中,浑身都透着一股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