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渊单指轻弹软刃,刃尖在陆令仪颈间轻颤,每一下都带着尖锐热烫的痛意。
对面之人绝非等闲之辈。陆令仪心下暗暗发慌,却又不敢去赌全盘托出后的后果,只得微仰着脑袋,极力忽视着脖颈上的触感。
她眼角瞥到裴司午将怒未怒的面色,动作间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软刃似蛇般无情且难以捉摸,一着不慎反而容易伤己。
陆令仪尽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即使脖颈上已经随着涂渊的弹指之间,渐渐渗出了热烫的血丝,她也极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从容而游刃有余:“涂渊,你是想知道真话,还是想确认真话?”
涂渊狭长的凤眸微眯,似是终于来了兴致,他将软剑从陆令仪脖颈上缓缓抽出,却又挑在其下巴处,不似方才的要人性命,倒像是在**。
唰——
剑光在黑暗中亮闪了一瞬,裴司午忍耐许久的剑意终于清晰,在对方似游龙的剑术里紧紧相逼。劈柔刃如裂帛,斩游鱼似白肉,随着“啪嗒”一声,软剑落地,裴司午那把直捣黄龙的利剑抵在了涂渊眉心。
“真不错……”涂渊非但没有一丝惧怕,甚至还拍起掌来,带着欣慰的笑意,又似眉间那把剑并不存在一般,转向陆令仪道,“哦对了,你的问题我现在回答吧,我是——想确认真话,当然,你若不说,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只不过要遭些罪,你看呢?”
“既是已经知晓,又何必将这层窗户纸捅开?”陆令仪并不觉得对方真真神通广大至全数知晓的地步,只得一边试探着对方知晓的底线,一边稳定着对方的情绪。
涂渊挑眉一笑,两指并住裴司午抵在其眉间的剑刃,轻轻将其放下,又走了两步,直逼陆令仪面前:
“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儿有你想寻的良医,他既可以让你那小侄儿不得疯病,也可以‘彻底’、治好你的‘咳疾’,就是他那人性子实在古怪,我也奈何不了他。”
涂渊已至近前,裴司午刚要钳住他的脖颈,就被陆令仪伸手拦下。
“呵呵……”涂渊带着隐晦笑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又似挑衅般靠近陆令仪耳旁,低声缓道,“那大夫实是怕生人,男子更甚。若是这位小姐愿意单独来我涂某宅院,前去求药……”
“仪儿,这人心思不轨,你莫要信他!”裴司午挡在二人之间,话虽是对陆令仪说的,眼神却似热铁,烙在涂渊脸上反复研磨。
“不信也罢,只是……仪儿?你的咳疾或许无妨,就是可怜那尚且年幼的小侄儿了,若是再不加以诊治……”涂渊未往下说,只摇了摇头。
裴司午简直要被这人不要脸的模样气笑,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什么仪儿?轮的上你来叫?”
“好了好了……”陆令仪眼见事态愈发古怪起来,伸手搭在裴司午的肩上,将其推到旁侧,又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这次来是为了探查西郊夜市蛊虫私贩、且为小皇子寻得良医的,可不能被这二人莫名而来的拈酸吃醋给乱了阵脚。
“我应你便是。”
“令——仪儿,你!”
陆令仪并未看向裴司午,自顾自继续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且说说看。”
“既那神医惧怕陌生男子,不妨我让陆司兄扮成蒙面丫鬟模样,这样避免神医见了他害怕,又免了我心中之忧。”陆令仪伸手捂住裴司午将要反驳的嘴,对涂渊狡黠一笑,“涂渊兄应该不会反对吧。”
“……”涂渊笑意更甚,望着陆令仪的眼里竟多了些柔意,他轻轻摇头,“怎会?”
“也列。”涂渊朝后方唤了声,只见方才那身量外貌都普普通通的男子躬身上前,默不作声跟在了涂渊身后。
裴司午与陆令仪一道,跟在二人身后,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埋怨对方。
“陆令仪,你怕不是疯了!”裴司午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扮成丫鬟?你是如何想的!”
不可否认,陆令仪这招是存了些小心思的,谁让裴司午成天招惹她?还不准自己反将他一军了?
西郊寂寥,绕过这诡秘的夜市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灌木枯枝,四人的脚步声在风雪中都依稀可闻。
裴司午虚握着陆令仪的胳膊,在她想挣扎掉时用口型说了句:“我怕。”
陆令仪想说你在边关数年,还能怕这等场景?却又因前方二人频频回首的异样眼光,忍住了将裴司午推开的想法。
可谁晓得这裴小公爷愈发得寸进尺起来,那只手顺着胳膊就到腕间,见陆令仪没有抗拒,又向下一滑,牵住了陆令仪的手。
“你放开。”陆令仪边说边要抽开手,却被裴司午死死捏紧了。
“你手冷,我给你暖暖。”裴司午想到待会儿便要作那丫鬟装扮,由不得咬牙切齿道。
裴司午的手劲很大,攥的陆令仪生疼,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任那人握着,可裴司午却依旧没有报复够似的,在陆令仪的掌心轻轻挠着,使她好生难受。
“你……!”陆令仪蹙眉轻喝。
“嘘。”裴司午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嘴前,目光下移到两人紧握的手掌上。
裴司午的手总是温暖踏实的,那略带薄茧的指尖在陆令仪的掌心划出一道道微痒,待陆令仪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裴司午正与她偷偷传递着信息。
「也列不对劲」
陆令仪望向裴司午,面有疑惑。
裴司午接着写道:「行为与外表不符」
陆令仪一惊,望着裴司午,半晌点了点头。
她不是没有感觉,虽说陆令仪并没有与那习武之人朝夕相处,也甚少了解舞枪弄棒之事,但此处光线不足,每每月光被乌云遮蔽、或是当她背过身之时,总会觉得那处站着的应是个身材宽阔结实,高大威猛之人。
而不是面前这般,较裴司午矮小不少、别说与人比武,就算是让他跑个几里地都会倒地晕厥的模样。
但这话来的没有道理,二人也只好按下不表。
四人踩在枯草地上,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远远看见一处府邸。
府邸两侧各挂了一盏灯笼,勉强照亮门前,虽看上去并不奢华精致,却干净规整,像是新砌的宅院。
“请。”涂渊做了个手势,示意二人先请。
“涂府怎么连个牌匾都无?”陆令仪并未急着进,只将裴司午的手甩开,又指着本应挂着牌匾的门框上方问道。
“刚搬进来不久,还未来得及挂上。仪儿这是不放心了?”
“还请叫我裴仪儿,我想我与你之间还未有如此亲近。”陆令仪打断。
裴司午忍笑:“涂渊兄,既是你家,哪有让我们先进的道理?”
涂渊挑了挑眉,便也不再推脱,随即进了院门。
四人绕过院中水榭回廊,除了守门一路没见着其他下人,待停到一间房门前时,裴司午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涂渊兄府上伺候的下人似不大够啊。”
涂渊推开房门,不以为意:“是吗?我倒是不太习惯太多人伺候。”
客房看上去与院内一般,陈设齐整却又少有人味儿,一看便是新居。
涂渊似是憋不住笑,朝墙角橱柜处扬了扬下巴,也列得了令后便上前,从里面找了件蜜合色百蝶穿花竖领斜襟短袄,又翻了条胭脂粉梅纹暗花织锦绫裙。
将衣裳放至衣桁上后,也列又从匣盒中抽出一枚云白面纱,轻轻放至梳妆台上。
也列未发一言,径直回了涂渊身侧。
“可惜下人不足……不知陆司兄,可会描眉?”
裴司午哪里不知涂渊这是在还他方才那句“下人似不大够”?但如今人为鱼肉,只得朝陆令仪瞪上一眼:“不碍事,仪儿会替我描眉的。”
“自然。”陆令仪答。
“哦对了,我也不大会穿这女子衣裳,仪儿也帮帮我吧?”裴司午皮笑肉不笑,望着陆令仪的表情竟带了几分得逞。
“……”陆令仪牙关咬的死紧,迟了片刻才应下,话音带着不自然的婉转,“当、然,陆、司、哥、哥。”
裴司午浑身一凛。
轻纱帷幕放下,陆令仪与裴司午正站在烛火之后,与纱帘外二人隔了开来。
“男子衣裳恕仪儿不会解。”陆令仪原话返还。
裴司午见陆令仪那张扬的眉眼,嗤了一声:“仪儿看着我解便好。”
说着,裴司午将身上衣衫一点点卸去,随着声声绸布落地,陆令仪瞧见那历经风沙的上半身不知何时落下了几道狰狞的疤痕。
“你……”陆令仪近乎失语,又反应过来这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又堪堪把话咽了回去。
裴司午摇了摇头,安慰她无碍后,便要去脱那下半身。
“停……!”陆令仪忙捂住眼。
裴司午轻笑出声,手上动作却一刻不停,陆令仪听见那腰间束带连着玉佩落地的声响,又闻见那熟悉的沉木香。
“睁眼。”裴司午说。
陆令仪缓缓睁开眼,只见裴司午早已穿好底衣,正张开双臂示意陆令仪帮其更衣。
陆令仪舒了口气,暗道这裴司午还未如此不要脸,她拿起衣桁上的短袄与绫裙,给裴司午一一穿戴整齐,又令他坐下,为其化粉描眉起来。
不多时,帷幕撤去,裴司午面带锦纱、头顶双螺髻,面色不虞地走了出来。
“不对,”涂渊第一个开口,“你看上去太不像丫鬟了,这样会惹我家那大夫生疑的。”
“废什么话!”裴司午打在铜镜中见着自己的扮相,便怒气横生,说话态度再也不像方才还能收敛些,“我身高八尺有余,怎会像丫鬟?”
一旁的也列突然瞟了涂渊一眼。
那一眼极快,若不是裴司午多年练出的警惕,怕是根本注意不到。
“罢了罢了,你别开口,目光只盯着脚下,能显温婉和顺些。”涂渊挥了挥手,“二位,请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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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