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仪拭完嘴角便不再看向裴司午,转身朝怀宝所在之处而去。
裴司午跟在身后,罕见地一言不发,只时不时轻触唇角,似在回想些什么,眉间却又愁云密布。
“怀宝——?”陆令仪边寻边喊,直到远处丛林闻声而颤,一个雪白的影子叼着一枚剔透的玉蚕回首望来。
见怀宝张嘴便要吞,陆令仪也顾不上身后裴司午是否能跟上了,她一个箭步上前,对着怀宝就扑了过去。
可陆令仪终究比不过雪狐的反应速度,未等她近前,怀宝便将玉蚕吞了进去。
“你这呆子!”裴司午见状,也顾不上腿上的痛感,眼疾手快上前就将怀宝的脖颈一拎。
怀宝刚吞了玉蚕就被裴司午一拎,此时四脚乱蹬,嘴里不住乱咬。
裴司午一只手拎着它,一只手抚向它的腹部轻轻揉着:“怀宝,你老实招来,这是食了几枚?”
怀宝自然不带理他的,就当陆令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裴司午却一脸从容,在怀宝腹部轻轻滑动,又在某处停下,细细按着。
“一、二、三……”裴司午喃喃自语,“四枚。怀宝,你今年的份可都用完了。”
说完,裴司午手上一使巧劲,怀宝乱蹬的四肢也止了下来,目光直直盯向裴司午。
“你怎么它了?”
“无碍,只是暂且封了它的食道。”裴司午说罢又将怀宝拎高至眼前,算不上好声好气道,“乖乖带我俩去寻,比试后自然给你解开。”
怀宝也是个看脸色的,随即收了那股在外嬉笑打诨的样,瞬间变成那只自小皇子出生以来、在凤仪宫里听话讨巧的雪狐。
油润顺滑的皮毛在日光的照射下发着熠熠金光,怀宝跳跃在丛林之间,陆令仪与裴司午则不急不缓地跟在之后,看那雪白的一团毛茸茸在石缝草地间嗅闻。
“令仪……”裴司午刚开口,陆令仪便生了退缩之意。
“待我说完这一句可好?”裴司午语气依旧轻缓,既没有强硬拽她手腕,亦没有狠言冷语,“令仪,我知晓你在担忧些什么,可在我看来,那些都不过是些无谓的担忧。”
陆令仪不知怎么开口,只淡淡望着裴司午,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放不下沈家众人,但我也从未要求你放下。是,我平日里说话是难听些,但那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对沈编修和他的家人从未真正有过芥蒂,我只是生了嫉妒,令仪,你知晓我的,我怎会是那般恶人?”
“我从未觉得你是恶人。”陆令仪轻轻摇头,目光却不忍望向裴司午。
他是嘴巴毒些,却又是那样的心直口快,从小到大,向来是有什么便放在面上,心底从不藏私记恨。
她怎会认为他是恶人呢?
裴司午眼底一软,剩下的话更柔了半分:“令仪,我不是木头,我感觉的到,你依旧是心悦于我的,是不是?”
陆令仪正弯腰伸手接过怀宝递来的玉蚕,闻言身子一僵。
手中的玉蚕被握的死紧,陆令仪一边忽视着手心渗出的汗珠,一边故作轻松地揉了揉怀宝的圆脑袋:“乖怀宝,再去吧。”
随着怀宝一溜烟地跑了,陆令仪这才僵着腰直起身子,望向裴司午勉强打起趣来:“裴司午,我看你是太医院给的药吃多了,腿治好了结果脑袋吃坏了?”
“令仪——”裴司午还要再言,却被远处的锣鼓声敲回了神。
“时辰已到,还请诸位速归!”
陆令仪嘴角挂着身不由己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裴司午不必再说,又朝远处那个正在泥地里刨着坑的怀宝吹了声口哨。
怀宝的前爪在泥地里捯饬了两下,终于又钳出一枚玉蚕,叼着奔回了陆令仪怀中。
“走吧。”陆令仪抱着怀宝,回眸朝裴司午一笑。
不消一会儿,众人便渐渐聚齐,陆令仪见那与自己同为七号的两人此时正聚成一团,窸窸窣窣般商讨着什么,只觉确实有趣。
年少时,她与裴司午何尝不是如此?既不用忧心国家大事,也没有在意的家长里短,只需顾眼前的欢声笑语,自然是两小无猜、金童玉女,般配极了。
但如今家国仇恨与菽水承欢之责压在二人身上,叫陆令仪怎能不回避裴司午那**裸的心意?
待众人集齐,那拿着锣的少女开口扬声道:“诸位辛苦,人既已到齐,现依序唱号,念到号者,两队出列,所持玉蚕多者胜出。”
陆令仪在袖中摩挲着那寥寥无几的玉蚕,只盼望着那两名少年不要提些难以达成的愿望好。
……
“七号。”
随着前面六组纷纷念到号,提的要求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玉器书画,陆令仪渐渐放下心来,待念到七号时,便与裴司午抱着怀宝一道上了前去。
陆令仪将手掌摊开,两颗似云似絮的玉蚕正凉凉地躺在手心。
身侧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浑身上下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欣喜:“三颗!我们有三颗!比他们多一颗!”
扎着双丫髻少女见状一笑,将手中的锣轻轻敲响:“穆冉、禹天逸获胜!”
“竟是他二人。”陆令仪有些惊讶,见又裴司午似是不识,便压低声音解释道:“那穆冉是刑部员外郎穆萧之幺女,禹天逸则是兵部员外郎禹洪之独子,你去边关之时,二人不过还是孩童呢。”
裴司午似是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寻出这两人的小小身影。
确是见过几面,不过那时两人太小,所以模样都变了,认不出倒也不算意外。
“既是你二人为胜,说吧,想要何物?只要我承恩公府有的,我裴某能寻到的,尽管说来便是。”
“陆……陆女官,裴、裴小公爷……”少女踌躇着,却迟迟开不了口。
见两人实在是拘谨,一句话断断续续憋了半天都说不全,陆令仪只好对拿着锣鼓的少女说道:“怕是在此处公然提要求有些忸怩,不如我们私下再……”
“可这是一开始便定下的。”扎着双丫髻的少女有些迟疑,一双杏眼在四人身上打着转,又求助般望向妩清。
“罢了,这样也好。”妩清上前几步,安慰般拍了拍少女的肩,“裴小公爷与陆女官难得来此,两人踌躇也是难免的,便让他四人私下商讨罢。”
待四人下了台,那热闹之处又换了旁人,众人目光不在几人身上之后,陆令仪这才带着裴司午来到穆冉与禹天逸桌前。
“不知吾二人可否暂坐?”陆令仪笑脸盈盈,自她知晓两人身份,此时面对二人竟像见着了先前那两个欢蹦乱跳的孩童,竟生出几分亲近感来。
“自、自然可以。”禹天逸慌忙将桌上的茶水小食挪了挪,又吩咐路过的下人端两盏新的茶水上来。
“陆、陆姐姐,我这样唤你可好?”穆冉自小眼睛便大,此时更是水灵灵地睁着,叫陆令仪心下一软。
“自然可以。”陆令仪笑答,“你们二人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便是,我与裴司午前些年见过你二人,就是不知你二人还记不记得了。”
“记得,自然记得!”禹天逸抢在穆冉前答道,“陆姐姐和裴小公爷一来,我与穆冉便认出你二人了。”
“叫她陆姐姐,叫我便叫裴小公爷?”裴司午面露不爽,“怎的?这是亲疏有别了?”
陆令仪深知这也怪不得禹天逸,实在是裴司午去了边关一趟,五官凌厉不少,浑身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气,确是少了几分亲切之感。
见两个少年嗫嚅着不知从何解释,陆令仪忙打着圆场:“别管他,他就这幅臭德行,你们有何想要的尽管说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推搡来推搡去,还是由穆冉开的口:“陆姐姐,今年的元宵灯会,你与裴小公爷可有空前往?”
元宵灯会若放在以往,不论是身为永安侯府的嫡小姐,或是沈家夫人,自己自然是会去凑凑热闹的。不过如今她身为深宫女官,虽因圣上与裴司午的干系,自己得了许多便利,但年关正是后宫人情往来繁忙之时,自己抽不抽的来身另说,若是在此时去看灯会,怕会引来宫中其他众人的流言蜚语。
见陆令仪犹豫不决,一旁的裴司午在桌下轻轻牵起她一只小指,又在其要逃开时主动先收回手。
裴司午笑的灿烂而狎弄:“去吧陆姐姐,我们也好久没逛过灯会了不是?”
还未等陆令仪反应过来,穆冉与禹天逸倒是先一步笑出了声,两人死死抿着嘴唇,对视一眼又控制不住表情般笑开,最后竟上了手互相推搡打闹起来。
“咳咳咳……”陆令仪瞥了三人几眼道,“年关娘娘那边实在繁忙,不如换个……”
“那开春踏青?”
“踏青要出郊外,当日回不了宫,娘娘那边我不好交代……”
“那下月我生辰,可能前来?”
“我如今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凤仪宫那边,若是去府上叨扰,怕是不妥……”
……
见提议一个个被否掉,那两张惹人怜爱的小脸也一点点耷拉下来。裴司午左望望陆令仪,右望望那两张苦瓜脸,伸手在素胚青瓷茶壶上敲了敲:
“元宵灯会,我定带你们陆姐姐一同前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