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比试有什么最大的助力,便是怀宝自小由裴司午与陆令仪养大,再加之其通人性的程度又较其他雪狐高些,比起其他队伍的仓促成军,他两人找寻起玉蚕来便算得上得心应手了。
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怀宝与二人关系甚好,却又性情调皮,深知二人不会责罚于它,就算是将找寻到的玉蚕全数吞了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此刻怀宝正沐浴着二人不信任的目光,慵懒地在青坪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是再说又能拿它怎样?
随着哨声响起,陆令仪抱着怀宝便朝裴司午一笑:“裴小公爷,可要人搀扶?”
裴司午轻哼一声,眼底嘴角都是藏不住的得意,比起那人冷冰冰的待他,此时的调侃更是让他受用的多。
这几日他好生将养着,宫里陆令仪时不时送来的草药服着,腿伤已经痊愈了大部,现今虽比不上旁人那般跑跑跳跳,但正常行走却是无碍。
陆令仪体谅裴司午的腿伤,也并非求胜心切,因此只看着那些少男少女们欢呼雀跃般抱着一脸睥睨的雪狐朝林里奔去,自己则与裴司午在后方慢慢踱着步。
“对了,边关近日又要不安稳了,你在凤仪宫多加留心,小皇子那边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即来寻我。”裴司午步子悠悠,看上去不过一闲散公子,说出的话却是认真极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陆令仪听出话里有话,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夜兰人擅用蛊虫,上回给小皇子下蛊一事未成,定不会善罢甘休。
裴司午迟疑片刻,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近日夜兰国似是不太安分,边关衅端时起,似有开战预兆。”
“边关有毕勇与翟元正二人在,应是无碍。”陆令仪迈过一截横倒下来的树干,刚要回头伸手搀裴司午一把,却被对方拂袖避开。
“当我真成瘸子了?”裴司午没好气,又接着道,“毕大将军年迈,镖旗将军翟元正虽正值壮年,却做事莽撞、大字不识一个,除了打仗其他却也没法再多指望了。”
陆令仪静静侯着下音。
“廉亲王自荐迎敌,圣上担心他不熟悉边关战事,又派了忠亲王一同前往。”
“廉亲王?”陆令仪只记得他是皇帝最小的叔叔,常年待在京中,年少时虽上过沙场,但近年来一直在京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怎的突然想起要去战场杀敌了?
“不错。”裴司午点了点头,又将身旁犯了困、昏昏欲睡的怀宝摇了几下,趁那口尖牙快要咬上自己时又忽地将怀宝的嘴一把抓住。
怀宝发出不满的哼哼声,裴司午笑的得意极了,陆令仪却是一脸愁容。
“忠亲王常年镇守西北边关,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回京述职、过些安生日子……”想起那个曾在围猎场见过的健硕身影,陆令仪喃喃道:
“若四海承平、天下大同……”
前几日应是下过雪,林间泥地松软,却又因这几日的暖阳而融了个干净。
那些人早就跑的不见踪影,四下顿时静谧无声。陆令仪踩在松软而不湿鞋的土地上,又踢碎几片腐了一半的枯黄树叶,鞋底传来的沙沙声响倒是让她舒了一口气。
“好了,再谈这些边关战事,怕是怀宝真要睡着了,到时输了,那两人若是要求些什么,我可不答应!”
裴司午将怀宝从陆令仪怀中一把拎起,任其挣扎不愿般抱入自己怀中:“怀宝你快嗅嗅,哪儿有玉蚕?”
“你这般束着它,叫它如何找寻?快放了它在地上跑罢。”
裴司午一脸不屑:“它跑的这般快,到时候一溜烟不见了影,到时候你去追?”
“再者说——”裴司午另只手又捏了捏怀宝毛茸茸的侧脸,“瞧它这样子,若是放它跑了,怕是还没等我俩见着那玉蚕,就全落它肚子里去了!”
怀宝见始终咬不到那人在它脑袋上乱摸的手指,干脆撇开了头,自顾自瘫软了身子,缠在裴司午胳膊上睡起觉来。
任裴司午怎么烦它,也不带睁开眼的。
“陆令仪,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成果?”裴司午见怀宝一脸不配合,眼瞧着远处陆续走回几人,手中拿着的那浑身剔透又似有流云飘絮的物什、不是玉蚕又是什么?
“你别着急。”陆令仪见他与怀宝相斗,只觉好笑,“它知晓你不让它吞食了去,自然没有心力。”
说完,陆令仪附身在怀宝身侧,细声软语道:“若是怀宝你能配合我俩寻得那玉蚕,待比试结束后,我定与那狐苑丞商量,将它都给予你食,可好?”
怀宝翻了个身,不为所动。
“看来狐苑丞平日也不怎么讲信用嘛。”裴司午想了想,颠了颠被怀宝抱着的胳膊肘,“那不如今日所得一半归你,剩下一半我们拿去比试,且定不会告知第三人,如何?”
怀宝一下来了精神,兴冲冲地便从裴司午怀里奔了下去,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你怎的应下这条件?”陆令仪压低了声音,生怕被那鬼灵精怪听见,“玉蚕乃至补之物,若是怀宝寻来许多,你还当真给它都吃了不成?到时候吃坏了身子,妩清定要与你争执。”
裴司午不知所想为何,竟顿下脚步,面色不虞:“陆女官这一声声的妩清叫的倒是亲切。”
“你莫岔开话题……”陆令仪抬手一挥,将身侧裴司午的胳膊拍了拍,手掌刚落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做不妥。
太过亲近了。
若放在从前确是无妨,可如今二人应是要再疏远些,克制些的。
“令仪……”裴司午伸手拽住陆令仪就要收回的手腕,掌心微微发了汗,又带着轻颤,“那日我讲话太冲,均不是本心……”
见话题又跳脱至此事,陆令仪不禁闭了闭眼:“裴小公爷,我二人之间,应是不再谈论此等情情爱爱之事为好,你觉得呢?”
陆令仪说的话字字冷漠诛心,却是只有裴司午才能发觉那话音之中微妙的决绝。
并非对这段感情的决绝,而是对自己的决绝。
“你跟我来。”裴司午不顾陆令仪反对,趁四下无人注意,硬是拽着陆令仪沿着林间崖壁快步走了起来。
“裴司午,你是不是疯了?”陆令仪试图扯出自己的手腕,却又被那人更大力地拽紧,她踉跄几步发出惊呼,这才使得前面的人慢了步子,堪堪回首接住了她几欲摔倒的身子。
手掌触上那人结实而滚烫的胸膛,陆令仪便像被烧灼了指尖一般迅速收了回来:“你……!”
裴司午终于舍得松开那只拽住陆令仪的手,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缓了缓气重新开口:“令仪,我为那日的话向你道歉,我不该……不该如此……”
“有何可道歉的,”陆令仪退了两步,与其拉开距离,又抬眼直直望向裴司午那双暗流涌动的眼底,“我倒是认为,那日与裴小公爷相谈甚欢。”
陆令仪说完便要回头去找怀宝,却又被裴司午摁住肩膀拦下。
“令仪,你听我说,莫要生气了。”
“我并未——”
陆令仪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拽入怀中,她来不及推开,剩下的话便被深深嵌入炙热的口舌之中。
话音滚落喉底,陆令仪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想要推开面前之人,可裴司午的力气远在自己之上,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灼热吐息,口齿唇舌间尽是那人强忍多年、终于得以宣之于口的爱意。
太过滚烫、太过直白。
陆令仪的气息被那人尽数掠夺,很快便喘不上气,她推搡的力道逐渐变小,像只脱了线的木偶,任人摆弄。
她应是愿意的吧?陆令仪心想。
这些年她换了太多身份,先是永安侯府的嫡小姐;接着又成了年少有为的沈编修的夫人;再到如今,她的夫君沦为戴罪亡魂,婆家回不得,娘家更是没法回。
她变成孤零零的一人,在凤仪宫日复一日做着她的“陆女官”。
就像飘荡在空中许久的风筝,终于被地面之人拾得了那一段线头。
陆令仪知道自己只要顺着那人的手,自己便不会再悬在寂静无人的夜空。但她却做不到。
只因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裴司午,一定不会放开自己手的裴司午。
若是旁人,她借一段又何妨?但唯独裴司午的真心,正如当下肆虐在她唇舌中的力道一般真切而炽热,好似会将那段风筝线生生烧断,叫她不由得生出退意。
自己戴罪之身,又早已嫁入沈家、即便夫君离去,陆令仪依旧对婆母、对沈家众人放不下心。
若是为了寻求心底那片慰藉,却因此叨扰了旁人的人生,陆令仪不愿。
思及此处,陆令仪狠了下心,齿间用力,铁腥味随即在二人口齿间弥漫开来。
“嘶——”裴司午从这强盗般的深吻中回过神,终于舍得放开陆令仪,面色关切、眉眼温和而微微蹙起,“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没。”陆令仪慌乱四顾,并未发现第三人,这才撇开头、用帕子轻拭唇角:“今日之事还请小公爷当做一场梦,莫要记着、也莫再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