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泰国的天气好似愈加炎热。
小浈租下的这个房子在首都曼谷——为了与临时雇主保持联系、缩短通勤时间,顺便治疗左手的枪伤。
诸如上述原因,小浈不得不尽最大限度将开支保持在一个低水平。所以现在住的一室一厅因顶楼、家具缺陷等原因而价格低廉,小浈不能对此挑三拣四,哪怕风扇整天对着吹,因天气湿热隔三差五流鼻血。
从某种意义而论,她是个黑户,能进入泰国境内、将手里的英镑兑换成泰铢、不借靠身份证明租下这个屋子,全得靠她的临时雇主所赐。
小浈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工作手机的时间显示,估量着约定地点的路程,没再拖沓,穿上拖鞋去洗漱。
多亏这段时间,她左手的伤势已经痊愈,只是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疤痕。
换了一套棉质的短袖短裤,将手枪放进后腰的枪套里,才关上门前往与雇主约好结算工资的地点。
一个月的随行保镖工资到手一万英镑,其他条件则是一部手机、能让她在泰国安稳度日的合法身份。双方都没有因为这些条件讨价还价,雇主阔绰,而她狮子大开口。
但实际上小浈什么也没干,只不过跟着雇主在泰国跑了一个多月,于情于理,都是小浈赚翻了。
小浈揉了揉眼睛,路过楼下的咖啡店,在路边花30泰铢买了一袋西瓜果腹。
她望着路边的辉煌建筑,没什么心情赞叹日光下的曼谷,只是由心觉得,这里没有时刻令人心惊胆战的枪战,也没有在苏格兰的心理博弈,是一个生存的好地方。
即便她的睡眠会因为隔音差而惊扰,即便她的语言不通而总是出现的岔子,小浈也觉得这里是她待过的最舒适的地方。
她的雇主是个违法乱纪的家伙。干的事不太光明,但好在人还挺好相处——寡言少语,从不过问她的经历。
为何偷渡,为何会开枪,手上的枪伤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等等,并非是礼貌,而是一种旁观者的不好奇。
小浈能感受到,对方的重心不在她这里,所以她拥有什么过往,他都不感兴趣。
这是一个很好的工作氛围。小浈想,如果对方对她热情,那才会致使她反感。
汇合点在一处公园附近,小浈对这里不太熟悉,所以只能开着导航,好在没有迟到,雇主也才将将抵达,两人站在树荫之下,后者抬起手确认时间。
“吃西瓜吗?”小浈装模作样地将手中的西瓜递过去,得到对方摇头拒绝后,又从善如流地收回。
“我要离开这里了。”雇主说,“这里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不宜久留。”
小浈知道,点头:“钱。”
青年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身份证在里面,钱兑换成了泰铢,你可以点一下。”
小浈也不假意推脱,麻利地打开袋子,手指在纸币间游走清点:“差不多就行…你还来泰国吗?”
“你还想继续这份工作?”男人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戏谑神色:“你不是要留在这里待到死么?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下属,分明是你有其他意向。”
他此言非虚。小浈话少,但很有自觉性,知道工作期间为雇主殚心竭虑,这样的人做下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选。
“我不是要在这里待到死。”小浈捧着西瓜咬了一口,说:“你给的报酬很丰厚,我想在你下次来的时候再敲一笔。”
男人猝然笑起来:“演都不演了吗。”
小浈诚实道:“我好像没有演过,你是一个好老板,钱权优越,所以我想敲诈你也无可厚非。”
雇主忍不住掩唇,斯文人总是在意这些小细节,他说:“保持联系吧,如果你有和我工作的意向联系我。”
“嗯…诶?你不觉得这是在雇佣童工?”
听着小浈的玩笑话,青年道:“我没见过哪个十六岁的能有这么重的黑眼圈。”
小浈唏嘘:“你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少年居然靠有没有黑眼圈,活得真糙。”
“人的年龄很重要吗?”雇主说,“我觉得好像没有区别…我在意的人像花朵一样,永远鲜妍。”
这是小浈第一次听他说私事,听比喻,貌似还是爱情方面的私事,她没事找事:“就你这样说,对方岂不是七老八十了?”
“瞎说。”男人板着脸,又道:“她是一个年轻的坏女人。”
小浈懂了:“玩弄了你的感情,我懂。”
雇主越说越不得劲,语气难免幽怨:“她没玩弄过我的感情,只是…记性不好罢了。”
小浈点头:“就是说,她不记得你…等会儿,你确定她认识你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男人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不清,走了。”
“落荒而逃了。”小浈理解他,扔掉装西瓜的袋子,从短裤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一根再走呗。”
雇主欲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冲小浈伸手。
小浈分给他一支细烟,顺便拿出烟盒里的打火机,示意他弯腰。
男人弯下腰,末端的烟丝接触到明火,亮了一瞬后,袅袅白雾腾升至空中。
“我才不是落荒而逃。”他咬着烟,侧目看向低头吸烟的小浈,“你烟瘾的发展趋势太快了吧?小心肺癌。”
小浈吞云吐雾时还不忘说他:“你不就是没有回答的理由所以才走么,这不算落荒而逃算什么。”
“那你呢?和落荒而逃有什么区别?”男人反唇相讥,“不然抽烟干什么,耍帅?”
小浈讽刺地一笑:“威胁到人身安全了,不跑留着过圣诞节吗?”
“哟呵,话里有话。”男人凉凉道:“你躲在这里,避风头?”
“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小浈含糊不清地回答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可以送我进华夏吗?”
他像听见了什么地狱笑话:“你不知道现在华夏海关管控有多严吗?”
“就是知道才问你啊。”小浈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就说干不干得到。”
“那你得为我杀人。”男人说,“下次再见吧,走了。”
小浈望着他的背影,理解了他的意思,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捻灭了这根燃到滤嘴的烟。
她原路返回。
泰国的入境政策松缓,所以小浈也能在街头听见异国语言,每每这时,她总是会想起苏格兰的一切。
再度数理一切信息,小浈都觉得自己被玩弄在别人的股掌之间。
仅仅两颗药物是不可能致使一个人那么快速死亡的。
而一个人死亡之后,皮肤颜色也并不会那么快地变得惨白。
只有复制体才会那样。
以门家的势力,不可能没有见过那个走失的女孩子。
那架飞机上的强酸根本就没来得及销毁。
监控与黑匣子可以供他们了解飞机上的一切。
DNA检测足以摧毁她的所有伪装。
门启年对埃文斯家族明里暗里的铺垫。
门净玄为何总是盯着她的动向。
那个打着保护旗号,实际上只是为了杀她的白种人。
尤其是那个名字,几乎是**裸的明示。
小浈疲惫至极地叹出一口气,抬起左手凝视手心的疤痕,突然很想睡觉。
路过一家廉价餐厅,打包了一份快餐,小浈没作多逗留,带着这份快餐回家。
她站在门口,摸出钥匙开门的刹那,鼻腔间恍惚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却熟悉的味道。
小浈的手臂登时惊起一层鸡皮疙瘩,她高度戒备地站在玄关处观望屋子里面,桌椅的摆放、窗户被推开的距离…一切都与她的记忆没有差别。
那丝味道好像是隔世幻觉,让她瞬间警铃大作,但一分钟后,又觉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走到餐桌旁坐下,将手中的快餐放在桌子上,整个人乏力地瘫靠在椅子上。
小浈并不觉得自己的障眼法可以瞒住门净玄,而她要的,也并非是彻底的瞒天过海。
她只是想趁着时间差离开英国。
但门净玄会消耗人力资源找她吗?
小浈精疲力尽地抚住额头,为此猜想着。
她的身份在伊西多面前已经暴露了,从各种方面来说就是一颗弃子,俨然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但…门净玄想要报仇呢?
她杀了他四个下属,哪怕在一定层面上来说是自保,但保不齐门净玄气上头,不惜耗费时间、人力等诸多沉没成本找她寻仇。
这笔账难算。
可她远在万里之外的泰国,就算要找,那也得以年为计算单位吧?
小浈对这个问题画上一个问号结尾,左右想不出结果,她索性洗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本着不能坐吃山空的想法,小浈拾辍拾辍自己出了门,想撞撞运气找个能够维持生活开支的工作。
她离开家前,留了个心眼。
但她的运气委实差劲,晃荡了一整天都没有碰见合适的——要么嫌她年纪小身板薄,要么她嫌弃工作内容太过压榨自己。
小浈脸上的不满夸张化,踩着石砖,借着路灯夜色回家。
周边的店铺灯光明亮,人来人往,脚步声此起彼伏,小浈低头看路,在靠近家的楼下时,看见了挂在下方商店招牌上的黄色方巾。
小浈的身体在收获这个事实的刹那僵住。
她出门时,在靠近街道的那方窗户滑轨间卡了一张黄色方巾,仅凭风是不能吹下来的。
除非拉开窗户,滑轨移动。
小浈抬头看向顶楼的那扇窗,窗户紧闭,一如她亲手关闭的那样。
心脏猛地跳动好几下,小浈条件反射地摸向后腰的手枪,没作任何犹豫,就准备转身离开当下——
突然,她颈侧一痛,视野瞬间暗下去。
感知不知道断联了多久,小浈再睁开双眼时,看见了这个月天天见的桌面,桌子中心放着一个动物奶油蛋糕。
可能是等久了,蛋糕的外形因着天气原因而塌陷下去一些。
而避除蛋糕的香甜气味,那股熟悉的味道就变得分外突兀,抓人注意。
小浈缓缓地接受了脖子因长时间垂下而产生的酸痛感,她抬起头,视野向前扩张。
门净玄坐在她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