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浈闭着眼睛生生捱过这些钝痛,心脏跳动的声音让她的耳膜震颤,她呼出一口气,为自己重振旗鼓。
伊西多没有问她什么,她也没有说话。
人在面临窘境时总是显得很忙,小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她只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好是巫哀给她的那一部。
巫哀在六分钟前往这部手机上发送了两条讯息——小浈还以为那两下震动是软件平台的消息推送。
小浈划开屏幕,点进消息界面。
巫哀: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巫哀:视频
无非是一些新奇的东西。小浈怀着这种想法点开视频,拍摄角度很奇怪,像是偷偷摸摸地偷拍,但拍摄者将镜头距离拉近,画面有些模糊,但仍能看见三个人。
两个男性青年穿得很休闲,戴着帽子,而居于二人间的女生则没有作任何掩饰,她穿着某个学校的黑色校服,步履兴奋地蹦跶着,手指指着周围的建筑,青涩的面孔洋溢着笑容。
这个画面状似寻常——兄长和妹妹在研学旅行中参观,气氛和谐,怎么会不寻常呢?
但小浈却像看见了某种恐怖画面,呼吸急促,抖着手指重重地按着手机的息屏键。
那两个男性青年是门净玄和门启年。
而那个女生…是小纤。
小浈感觉自己身体的所有器官被炸碎了。
房贞。
仿真。
一切荒谬却又经过粉饰太平后的信息在这一瞬间连系起来,得知真相后的小浈,只感到了一瞬间的轻松与庆幸。
可更多的是剧痛。
她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腕,直到手掌缺血而产生青白色。
一直过得不幸并不是最痛的时刻,而是在意识到自己过得很不幸的那瞬间。
伊西多不知道小浈在手机里看见了什么,他只知道,小浈的表情变得很…痛苦。
痛苦到,他忘记了质疑,变得感同身受。
倏地,小浈收敛起所有神色,重新掩上冷漠的皮囊,将手机收起来,重新握上枪托。
“你可以帮我打一下掩护吗?”她第一次作为小浈和伊西多对话,“我大概能算出那个狙击手的位置,我得出去干掉他,否则我们两个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伊西多欲言又止,最后说:“怎么做。”
“你往外面扔几个东西就行了。”小浈指着背后货架上的商品,“剩下的不用管。”
“你呢?这很危险!”伊西多快要喊出声来,小浈没再看他,站起身,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说:“开始吧。”
“不行!”伊西多站起来,伸手抓住小浈的衣袖:“太危险了,我打电话叫人来、”
他的言语被小浈无声遏止。
“危不危险,不关你的事。”小浈强硬地挣开他的手指,“开始吧。”
伊西多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两下,最后转身拿起货架上的零食袋,回头看向小浈,她已经准备好狂奔。
静止的货架外突然出现一个东西,一枚子弹飞速击破零食袋,里面的食物飞溅,伊西多再回头时,小浈已经不见了。
小浈咬着枪托,唯一能够自如活动的右手拿着两袋零食和匕首,薯片在膨胀袋里晃荡,听着这种声音,她狂奔出商店。
无论哪种倍镜枪械,在发射子弹后重新聚焦目标者都需要时间,狙击枪更是如此——它需要拉栓上膛、瞄准目标。而小浈就是在赌这个几秒间隙,可以获得时间,奔向下一个掩体。
不幸中的万幸,这条马路并不算开阔,路途中间也有着电线杆、陌生车辆等掩体。
她一路狂奔,每抵达一个掩体之后就扔出一包零食转移瞄准注意,所幸在下一颗子弹击向她之前抵达了马路对面。
马路对面便是狙击枪的视野盲区,小浈握着枪,将匕首咬在牙齿中,绕进一条巷道中、爬上阶梯。
一定是这栋楼。毫无疑问。
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在失去目标、踪迹暴露后会迅速离开当下的位置。
小浈咬着匕首,仰头咽下口中的唾液,手枪握在右手中。经奔跑而涌进口腔、呼吸道的空气将她的肺腑刺得冷疼,不敢有片刻停留,小浈迅速爬到六楼。
头顶有脚步声传来,她在拐角处站住,举着枪支,卡着楼梯的视野,竭力将自己的呼吸隐入无声模式。
“砰——”
未经过消音器的子弹出膛,巨大的声音震响整个楼道,那颗5.7毫米子弹相当顺利地击中对方的大腿,小浈将身体闪开一段距离,两颗口径同样为5.7毫米的子弹击中向她方才伫立的墙壁。
摔倒声紧随而至。
小浈吐出口中叼着的匕首,用牙齿咬着拉开保险,又一声枪响,对方喉骨因碎裂而迸溅的鲜血四溢。
她吐出一口气,走过去,脚尖用力将男人的头颅掀动。
这个黑人男性的侧脸,有一点熟悉。
小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这个问题在此刻已经并不重要了。
左手掌的剧痛让她晕头转向,小浈不知道对方是从几楼下来的,如果楼层低一些,就代表他抽空叫了支援——这是一种恶意揣测。
但生死关头,揣测出于恶意并非坏事。
小浈蹲下身体,将手枪和匕首放在脚边,右手颇为艰难地将对方背在背上的枪支卸下。
TRG-42狙击步枪,配备消音器,使用7.62口径弹丸。这就不得不说他为什么没有击中小浈了——TRG-42狙击步枪与AWM系列狙击步枪的差距就在于,后者配备消音器后仍能精准射击,而前者则稍逊一筹。
不过TRG-42优势在于轻便。
小浈放下枪支,开始动手搜罗这个黑皮肤男人身上的设备。
有一部指纹解锁的手机,一把6.FNFive-seveN手枪。
她将手枪的弹匣卸下来揣进裤子口袋里,顺便将匕首也揣进去。
盯着那部手机,小浈将男人的手指放在屏幕上,双手的指头试错了三次,在手机即将因试错频率过高而锁定前,小浈用男人的左手食指打开了手机。
界面简单,没有什么娱乐性的软件,小浈挨个查看了通讯软件,却一无所获。
窃取信息陷入了僵局,小浈手指烦躁地翻转界面,却意外地,在一众手机自带软件里找出了一个很奇怪的APP。
黑色方形图标中显示着一个禽类符号,她试探性地点开,却要求录入某种信息。
摄像头打开,界面上是一个圆形检索验证区域。人像?还是其他什么…
小浈的手指不耐烦地点击着手机侧边,尝试性录入了人像,却发现人脸照进摄像头后,屏幕中的脸变得格外地大。
……这种放大设置。
小浈舔了舔唇,俯身伸出左手,调动仅能动弹的手指掰开男人的眼皮,右手握着手机扫描录入。
虹膜影像录入的瞬间,密码被解开了。
小浈凉凉地哼笑一声,直起身体,开始翻看APP里的内容。
这是一种通讯软件,而里面的讯息并没有什么好查看的,小浈一眼就锁定了聊天室下那列备注为先生的消息栏。
通信停留在二十分钟前,这个黑人向对面发送消息:先生,我收到了博纳的消息,他们正在朝教堂方向移动,我已经出发。
先生:注意安全。
先生:谨记赞克的教训,就算报仇也不能操之过急。
me:请放心,先生,赞克死不瞑目,我会为他安息。
对话只有这两句,小浈往上划了划,确认了这个‘先生’正是门净玄。
小浈扯了扯嘴角,正准备离开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讯息:还好吗?我先去解决埃文斯
看来很急切,连标点符号都没打。
小浈挑挑眉头,背着狙击枪往上走,同时单手打字回复讯息:我正在转移,埃文斯在商店里
对方没有再回复,小浈走到九楼时,看见了一扇门虚掩着。
她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个大致的3D图形,背着狙击枪闪身进屋,屋里空无一人,客厅的窗户下面还留着一个黑色手提包。
小浈将狙击枪重新架上窗户口,透过倍镜看见了一个男人跑向商店。
跑慢一点。小浈将左手搭在倍镜之上,右手拉栓,不要操之过急啊…
她看见那个白皮肤男人右手持枪,在靠近商店时肉眼可见地降缓速度,显然不想让脚步声打草惊蛇。
子弹通过消音器的声音不可能传到地面,但实物可以。
后背中弹,男人倒地。
这场1V3的对战被一发子弹画上了句号。
小浈熟稔地将狙击枪拆卸分开,一一装进地上那个黑色手提包里,同时拿起手机给‘先生’发送讯息。
me:先生,他们走进了狙击盲区,动手时间需要靠后。
对方没有回复讯息,想必是正在忙着和妹妹联络感情。
小浈将手枪别在裤腰上,提着手提包缓步下楼,同时观望着还会不会收到新讯息。
她下到一楼街上,这条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早已经纷纷躲逃离开,她这一身血没有引起喧哗与瞩目。
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失血。小浈的眼前偶尔会引进模糊的黑色,她提着袋子,走进商店里,蓦然与探头观望情况的伊西多四目相对。
伊西多只听见了枪声,不知道小浈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担心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影,本想甩开小浈的嘱咐出去,却看见了一个男人背后中弹,直直地摔倒在商店门口。
会是小贞吗?不,她不是房贞。
伊西多的大脑变成一团浆糊,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在乎她是谁。
而自己不过是她的爱慕者。
伊西多走出掩体之外,看着视野里的一切人和物,脊柱窜起一股电流似的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见她返回,提着一个陌生的手提包,还握着一部陌生手机。
小浈不想和他对视,迅速移开目光:“你可以帮我开一瓶矿泉水吗?”
却见伊西多垂首,动手撕开了衬衫衣摆,拿着那根布条,然后迅速在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冲小浈走过去:“…把左手伸出来。”
小浈抬起左手,冰冷的水液冲刷着掌心的伤口,少年拿水瓶的手在止不住地发颤,确认血渍被冲洗得差不多后,他才将那根从衬衫撕下的布条小心地包裹住伤口,然后用剩余的水擦拭着小浈的脸和脖子。
“我们回去,医生会处理好、”
小浈却抽回了手。
“你可以把风衣借给我吗。”她说,“我身上的血太多了。”
伊西多愣了一下,便脱下风衣。小浈放下手里的袋子,在少年的帮助下脱下外套,接过风衣穿上。
她矮身提起包,说:“你走吧。”
“……我?”伊西多突然听不懂小浈的言语,又在瞬间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拽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想一个人去哪儿!”
小浈后退一步,说:“周围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可以放心离开…我杀门口这个男的也只是顺手而已。”
伊西多听着她三言两语便将恩与罪略过,一时无法顾及小浈的想法:“那你用手为我挡子弹呢?也是顺手吗?你不要再说了!”
“…都是顺手。”小浈说,“只不过是你太没用,我可怜你而已。”
这句话太过残忍。伊西多知道,她放弃了所有东西。
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