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期间没有发生什么小浈难以应对的局面,她很回避对面两人的任何言语,在用过晚餐后便准备溜回房间。
不过在这之前,门启年没有任何预料地问她一个问题:“小贞,你觉得伊西多这个人,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很突兀。但于小浈而言,好似又在意料之中。
她已经把自己与门家的人碰面后的对话复盘了无数遍。
“挺好的。”小浈依据事实而言,“他很照顾我。”
她抬起眼皮,看向对面。门净玄对这番对话不作任何反应,而门启年则很高兴,问了一个小浈预料到的问题:“你觉得他,和你合适吗?”
小浈沉默了一瞬。
没有得到立即的回答,门净玄终于不再吝啬关注,无声抬眼看着她。
门启年还以为又戳中了小浈的盲区,正准备解释这句话的含义时,小浈说:“你是问,关于爱情方面的合适对吗?”
门启年愣了一下,随即快速点头。
分明损人的事他常做,但不知为何,面对小浈的目光时,他罕见地感到了一丝愧疚。
“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吧。”小浈无波无澜地回答这个决定房贞未来的问题,“好像大部分人在婚后都是相敬如宾。”
她说:“这个事情我没有什么意见,伊西多会不会同意才是重点。”
令人惊讶的干脆利落,门启年有些意外,但他显然对小浈的答复喜闻乐见,欢欣地笑起来,同时看向门净玄。
但门净玄没有任何表情,包括笑容。
小浈没有关注他,放下餐具后便起身,同他们说:“那我就先回房间了,需要再复习巩固一下学习内容。”
听见门启年的应好声,小浈转身回到房间里,顺便关上了那扇不能上锁的门。
门外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小浈步履轻快地走到床边坐下,走了会儿神,然后查看身上的伤势可不可以洗澡。
至于门家对于房贞未来的决定…小浈事无关己地想,她又不是房贞。
他们看待房贞的眼光是行走的利益品,这倒是安抚了小浈——因为这样,门净玄的所有包容(如果那算包容),都有了一个合理理由。
任何人类都是自私的。小浈很早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包括她的自私。
她听见大门的开启、关闭,翻出电脑继续看教学视频,到了九点钟,她出去寻医疗箱,找出了一颗安眠药吞下。
药物驱使睡意,小浈终于轻松一些,放心地将自己的思绪沉入睡眠。
她也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小浈由门启年送到学校门口,她在远处就望见了伊西多。
少年意气风发,金色的头发被打理出一个帅气的造型,脸颊的红晕有些显眼,视线在周围游走,看见她的瞬间就笑起来。
“这小子,”身旁的门启年揶揄着,“恐怕快高兴疯了吧。”
他说着,瞳孔转向小浈那边。
小浈貌似没有听到他的揶揄,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伊西多,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她为伊西多感到悲哀。
毕竟她不是房贞,而小纤也已经死了。
“去吧去吧。”门启年拍拍她的肩膀,忍着笑鼓励她:“多交流交流一下感情呐。”
小浈不想理他,痛经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门启年转身离开时接到了一通电话,转头观察小浈有没有注意后,才接通,快步远离小浈能够视听的范围。小浈轻轻扫一眼自己被人拍过的肩头,抬脚冲伊西多走去。
“早上好。”她说,伊西多盯着她,抑制不住的笑容反映在小浈的瞳孔里,他伸手为她提包:“早上好,有没有休息好?”
小浈的手里空了,捻着指腹,说:“昨晚上吃了安眠药,所以睡得还不错。”
“要吃安眠药才睡得着吗?”伊西多登时蹙眉,视线在小浈身上徘徊:“是因为…什么事情吗?还是一直都这样?”
“我习惯了。”小浈摇头,“睡眠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伊西多却不赞成:“一直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我去给你找个神经方面的医生看看吧,你觉得呢?”
“用不着吧。”小浈怕麻烦:“我不太喜欢和别人相处,会慢慢调整的,没事。”
伊西多品味着这句话,难掩羞涩地抿唇,低头打量小浈的表情:“小贞,你知道了我家和你家的决定,对吗?联姻。”
昨晚长辈们和门净玄他们商议了这件事,特地问了他的意见——见鬼,和小贞结婚,他能有什么意见!
门启年说小贞并不反对这件事,主要就看他是如何作想,天知道他得知这件事的瞬间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人生顺遂不过遇良师,得挚友,伴佳偶。
伊西多从来不在意前两者,人生中最大的不确定就是伴侣。他在兄长结婚那时,就无比明确的知道自己未来的婚姻走向。
——物色一个家境相当的女性联姻。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总是寡欢,仿佛早已预见后半生的景象。
与那个女性共居一室,倘若好些,两人都理解对方,相敬如宾。若相处不好,便是鸡毛蒜皮一顿吵,冷战长居这段婚姻。
直到房贞的出现,飘扬起的那片蓝色裙角在他的心脏划开一道裂缝,像是什么东西溜了进去,在他的世界安营扎寨。
埃文斯家族与门家很顺利地敲定这件待办的婚事,伊西多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口,在门净玄二人离开之前都没有放下,唯恐突发不测,便生出了取消这段姻缘的想法。
可是没有,直到他看见天光乍亮,那个处于惴惴不安而引起的担忧都没有出现。
他可以把小贞娶回家。
这个认知令他喜不自胜。
“我知道。”他听见小贞说,“我没有什么意见。”
伊西多紧急揪住的心脏得到解放,这刹那的安定感侵占了他的神智,以至于他的笑容毫不掩饰。
“你很高兴吗。”小浈问他,“为什么,和我结婚会高兴?”
伊西多早已习惯小浈的感情迟钝,在此刻也没有感到任何不快,笑道:“小贞,我很想和你结婚。”
小浈斟酌问道:“你喜欢‘我’吗?”
伊西多当即不知道如何说话了,红晕从他的脖颈上爬升直脸庞,整个人像是发了高烧,而他已经彻底失去神智,一塌糊涂。
小浈的心脏被猛地戳了一下。
她主动低头,手指乱七八糟地舞一通,说快要上课了,要回教室。
这种举措就显得小浈很不像自己。
就像伊西多不像遇见小浈之前的自己。
两人陷入一种奇异的尴尬,伊西多送她进了教室,将包递给她,说:“中午下课,我们餐厅见好吗。”
“好。”小浈低着头,说:“中午见。”
她转身,手掌轻轻覆盖在身前,那颗跳动响亮的心脏快要落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
门家与埃文斯家联姻一事还未彻底落实,所以并没有传出去。
这几天还算太平,期间门启年没有再去学校接小浈,美名其曰让他们培养感情。
感情没有培养出来,学习情况倒是进步了许多——她们与巫哀、泽罗四人天天泡市立图书馆,四个人都是学习狂,拿着书便不闻其他,专心地学习。
研学旅行日见逼近,临行前一天,巫哀和泽罗直接回家收拾行李,而伊西多则有点私事需要处理,只剩小浈独自前往图书馆。
她对这段路驾轻就熟,提着包,总算有了点清净时间。
小浈看着街道的景色,再度梳理现状。
好似这段姻缘敲定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缓慢且轻快,她笃定门净玄是因为这件事而包容她,这种利益连系让小浈放心,无知无觉地从身份暴露的焦虑之中缓过劲。
只是偶尔回想起一切,她的直觉仍然在发出某种信号。
小浈想,如果是为了联姻而产生的利益,这颗棋子究竟是小浈还是小纤,都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吗?
反复发作的复盘习惯致使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演技万无一失,甚至称得上漏洞百出,但无论是门净玄还是门启年,谁都没有对此生疑。
这种状况是否真的正常。
小浈的疑心疑事如浪头扑岸,令人心生恐慌却又始终找不到准心,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直觉,这种没有依据的第六感会不会出现差错。
她站在市立图书馆的门口,看着台阶上的圆形石柱,又想起伊西多。
少年满腔欢喜而导致的关心总是让小浈进退两难。从理智上来说,伊西多喜欢的对象是房贞,可从感性出发,小浈很难否定自己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可怕的是,这种缥缈的期盼,竟开始让小浈对逃跑计划产生迟疑。
她在某个瞬间,想让自己变成真的房贞。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真的。
小浈抬手捂住了额头,眼皮沉沉地坠下,不知道在原地伫立了多长时间,她忽然睁开眼睛,侧头看过去,约安·曼德拉站在另一边。
“…约安?”小浈率先出声,“你也来图书馆学习吗?”
约安点点头,问她:“你头疼吗?我有止疼药。”
小浈摇摇头,“没有,在想事情。”
“话说,”小浈走过去,“明天就是研学旅行了,你没有回家收拾行李吗?”
约安说:“研学旅行的费用很高…我家里负担不起,所以就算了。”
小浈了然地点头,“我也不去,要一起进去吗?”
约安眨眨眼睛,黑色的自然卷发在脸颊侧晃动,说好。
市立图书馆采用付费制,小浈先行刷了付款码走进门两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见约安刷了学生证。
“…学校对特招生有帮扶机制。”约安尽量收敛起自己的窘迫,走过去说:“市立图书馆可以对我们免费开放。”
小浈哦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寻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看见约安去选书,她好似并没有要和她一起坐的意向。
这是小浈的直觉告诉她的。
约安果然没有和她同桌,选了一个对角的位置坐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打量她。
小浈心里挂着事儿,看着电脑出神,最终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思来想去,她主动走到约安的对面坐下。
“怎、怎么了?”约安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打量引起了小浈的注意,“怎么突然坐过来了…”
“我看不进去,闲得无聊而已。”小浈抬手示意她不要太紧张,“你学你的。”
面前坐着个人,约安的注意力便总是无法集中,最终还是放弃看书,抬头小心地瞄着小浈,却猝不及防地与对方四目相对。
“你在好奇什么?”小浈直言问道,约安的尴尬更甚,又抵挡不住小浈的疑问,才结结巴巴地说:“我听说你是门家的人…”
小浈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姓门啊?”
“因为我随母亲的姓了。”小浈毫不迟疑地说,“我母亲姓房。”
约安得到了最大疑问的答案,匆忙点点脑袋后收回视线,看上去没有再问的意思。
小浈也不想多说,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直到被一通电话叫走,约安才抬起头,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
她想。
门家的夫人也不姓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