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大雪暂歇。
长乐城在雪幕中沉睡,皇城西北角一处偏僻宫苑内,还亮着一点孤灯。
这里是软禁韩珲的地方。院墙高耸,门庭破败。韩珲和衣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睁眼看着头顶蛛网密结的房梁。殿内没有炭火,寒意刺骨,呵气成霜。
但她这具身体早已习惯了比这更恶劣的环境,无论是漠北的风沙,还是南靖潮湿阴冷的牢房。
她翻了个身,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易焕的话,言犹在耳。
「留在璇玑,为朕效力。」
韩珲缓缓闭上了眼。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她依旧是个工具。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对的,若早些年,她身在璇玑,或许境遇要好很多。
原以为在战场上见过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她早已不在乎生死,可真想到会这般无声无息地死去,千年以后,她的家人还会记得她吗?
况且,如果真的死了,就一点回家的希望都没有了。
如易焕所说,背负着叛国的污名,让那些背叛者继续逍遥。她甘心吗?
脑海中闪过副将那张谄媚又狰狞的脸,闪过监军宣读圣旨时冰冷的眼神,闪过她身份暴露时,昔日同袍们惊愕、鄙夷、乃至欲除之而后快的目光。
不甘心……
韩珲猛地坐起身,铁链哗啦作响。
另一边,宣政殿后殿依旧灯火通明。
一名小内侍在门外禀道:“陛下,国师求见,说……说夜观天象,有要事禀奏。”
易焕与崔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
诸葛灵玉虽居国师之位,却一向不愿意见人,母皇在尚世时,见他的次数也寥寥几面。
“宣。”易焕坐直了身体。
殿门推开,带着一身寒气,一个穿着宽大八卦道袍、头发随意用木簪束起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慵懒。
“臣,诸葛灵玉,参见陛下。”走入殿内,他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国师深夜入宫,所为何事?”易焕直接问道。
诸葛灵玉答道:“回陛下,臣夜来观星,见帝星之侧,忽有将星自南而来,其光灼灼,直冲紫微,然星芒带煞,隐有血色,主……杀伐与变数。”他抬起眼,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深处,却透着一丝精光,“陛下今日,是否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易焕心中一震。
韩珲来自南靖,正是自南而来!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国师,此星象于璇玑,是吉是凶?”
诸葛灵玉歪着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摊手道:“天机难测,吉凶难料。将星入命,可开疆拓土,定国安邦;亦可……搅动风云,颠覆乾坤。”
说了跟没说一样。
易焕低头捂住脑袋,神情略显疲惫,“仅仅如此,恐怕不足以让国师漏夜前来吧。”
……
诸葛灵玉被这么一问,也是呆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明鉴。除此之外,臣为自己也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臣近日有一场生死劫难,而此劫难,竟与陛下新得之‘将星’,以及陛下您自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哦?”易焕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她虽不信神鬼之说,但对这种关乎自身的玄妙说法,也有几分好奇。
“具体的,臣也不清楚。”诸葛灵玉继续说道,神色难得地认真了几分:“总之卦象显示,只要陛下和将军一月之内,不行杀伐,不见血腥,臣自然无虞。”
就是说不管犯什么错,这个月不准杀你呗,说的这么玄乎。
易焕暗自腹诽,面色不变:“国师放心,朕自会酌情考量。”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诸葛灵玉自然不依,他直接跪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响头,“若陛下愿意保臣性命,臣自然有法子助陛下除掉心腹大患。”
易焕立刻来了精神,之前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审视。
这老小子莫不是算卦算糊涂了吧?
俗话说得好,白送上门的不算买卖,所以易焕对诸葛灵玉的突然示好,表示怀疑。
眨眼间的功夫,她思虑再三,暗自摇了摇头。
罢了,左右诸葛灵玉不过是个闲人,旁人轻易也见不上几面,随他去,成了最好,不成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月不杀生么?
如此想着,易焕缓缓开口:“国师的性命,朕自然要管,只不过卜卦之说,未免荒唐,朕需得观察一番,再做打算。”
言外之意,你若想让朕照做,先拿出诚意。
诸葛灵玉会意,更加恭敬,“臣明白,请陛下给臣几天时间。”
……
待诸葛灵玉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易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崔式侍立一旁,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国师之言,荒诞不经,恐是借天象之名,行自保之实,甚至……另有所图。”
易焕抬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甚至带了一丝玩味:“崔式,你觉得,他图什么?”
“这自然也是臣疑惑之处,韩珲将军的事,咱们的人安排的隐秘,他不可能知道。”崔式分析道,“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明日将韩珲带到朕身边伺候。”易焕揉了揉太阳穴,“朕不能再等下去了,崔式,事在人为。”
崔式心中了然,“臣明白,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