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韩珲之后,一旁的崔式这才开口:“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易焕伸手打断了她 ,“韩珲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至少她的加入,反倒能让局面更混乱,朕才不需要她的忠心。”
崔式闻言,眉头微蹙,但并未立即反驳,只是静待易焕的下文。
易焕转身,走回窗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纷扬的大雪,声音低沉而冷静:“祁孟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根深蒂固。朕初登基,羽翼未丰,若贸然动作,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如今按兵不动,无非是觉得朕这个傀儡尚且安分,不足为虑。”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但若朝堂之上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且是敌国降将的韩珲,情况便不同了。祁孟会如何想?她会好奇,会猜疑,会警惕。”
况且,以韩珲的威名,军中的人就不会放弃收拢她。
崔式明白了,“这韩珲就像是陛下投入静湖中的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之处,便是看清各方反应、暗中布局的时机。”
只是……
崔式沉默片刻,还是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是臣思虑不周。只是……臣担心,此女恐非久居人下之辈。若她日后羽翼丰满,反噬其主……”
易焕轻笑一声,“崔式,这世上,哪有毫无风险的博弈?况且,一个尚存底线之人,注定不会成为执棋者。”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外头刮起大风,雪花随之飘入室内,随后一个接一个地被屋内的热气所融。
易焕久久立于窗前,雪光映照着她年轻却已显露出坚毅轮廓的侧脸。
……
另一边,大凰台府上。
暖阁内熏香袅袅,与窗外凛冽的风雪仿佛两个世界。祁孟卸下了朝堂上的威仪,只着一身暗紫色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精光。
祈夏却没个正形,歪坐在对面的绣墩上。
“母亲,今日我那一箭,是不是恰到好处?”她终究是耐不住沉默,带着几分炫耀,“若非我出手,那小皇帝怕是已经……”
“住口!”祁孟眼皮都未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擅闯登基大典的事儿,我还没给你算账呢,你倒先邀起功来了。”
祈夏撇撇嘴,很是不满,但也不敢造次。
见她还算听话,祁孟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语气平淡无波:“今日你虽鲁莽,但试探的结果,倒也不算坏。她懂得借势,知道用赏赐来全自己的颜面,也懂得回绝,绝非面上那么简单。”
听着母亲的训话,祈夏愣了一会,一双大眼睛充满疑惑:“试探结果?什么结果?”
祁孟忽然眼皮直跳,“那你讨要君之意的用意是什么?”
祈夏理所当然地回答:“那自然是伺候我,给我暖床呗,不然他还有别的价值吗?”
祁孟被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亏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居然还向陛下讨要君之意,平时里急色些便罢了,这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茶盏顿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来人!取家法来!”
暖阁外候着的侍从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捧上来一根油光水滑、约莫两指宽的紫檀木戒尺。
祈夏一见母亲真动了气,还要动家法,顿时也慌了。
她“噌”地一下从绣墩上跳起来,边往暖阁角落的红木柱子后躲,“人活着不就是享受吗,母亲你也太严苛了些。 ”
“你还敢说!”祁孟抄起戒尺,也顾不得什么大凰台的威仪了,提着衣摆就追了上去,“我让你享受!”
暖阁虽大,但陈设繁多,祈夏仗着身姿灵巧,在桌椅屏风间穿梭躲闪。
祁孟毕竟年岁已长,追了几圈便有些气喘,手中的戒尺挥得呼呼作响,却次次落空,不是打在椅背上,就是擦着祈夏的衣角掠过。
旁边的侍从早已见怪不怪,一个一个低着头,不敢多管。
这边,祈夏一个跨步,跨过门槛,跑出房门,又折了回来,“母亲,咱们各自给各自一个台阶成不?”
话音落下,迎接她的,是祁孟扔出去的戒尺。
“哎哟。”
自家母亲扔的果断,祈夏被砸了个正着,登时红了一片。
祁孟扶着酸软的腰,气喘吁吁地坐回榻上,指着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祈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孽障!迟早有一天,我祁家要毁在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手上!”
祈夏见母亲似乎消了点气,小心翼翼地挪出来,捡起地上的戒尺,陪着笑脸递过去:“母亲息怒,气大伤身。女儿知错了,下次……下次一定挑没人的时候向陛下讨要。”
“你!”祁孟刚顺下去的气又差点提上来,但看着女儿那混不吝的笑容,终究是无奈地挥了挥手,“滚回你自己院子去!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才三日?”祈夏眼睛一亮,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谢母亲开恩!女儿这就滚,保证滚得远远的!”
她生怕母亲反悔,麻利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真是个冤孽。”
祁孟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侍从悄无声息地上前,将戒尺收走,又重新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祈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可惜她早年伤了身子,只这一个女儿,便溺爱了些,不曾想竟养成了这般模样,整日里就知道在酒楼和南风馆来回闲逛,也不知何时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