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婷轻声问道:“林寒,为什么你总是神不守舍的?”
林寒微微一颤,像是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雪婷,没什么,我们去上学吧。”
五月末,那棵樱花树早已凋谢。林寒望着空枝,又想起了唐瑶。他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因丙肝去世,可问遍了市内所有医院,没有一家收治过唐瑶。她的名字,像被风卷走的花瓣,消失在城市的角落。
林寒渐渐疏远了课外活动,体育课上,他总独自站在那两棵樱花树下,一动不动,一站就是整节课,甚至直到下课铃响过五分钟也未曾察觉。
“林寒,别等了,我怕你还没等到,身体就先垮了。”
“雪婷,你说,唐瑶遇上那样的事,还能死里逃生吗?”
“林寒,唐瑶她会好好的,你别再等了,好吗?”
“嗯……”
六月将至,升学考试只剩三周。恰逢学校周年庆,校长在台上宣布:七年后不再招生,届时他也将退休。
“校长,为什么不干下去了?”
“寒啊,叔叔也想,可年纪大了。市政府通融我多留七年,否则今年六月就要拆迁了。”
“叔叔,那樱花树怎么办?”
校长长叹一声:“顺其自然吧。”
林寒默默离开校长室,忽然看见一个身影很像唐瑶,往学校后院跑去。他追了上去,果然,是她。
“唐瑶……你没死,太好了。”
“什么?”
“你消失那么久,我以为你因丙肝走了。”
“丙肝?怎么可能,我那段时间只是重感冒而已。”
唐瑶为了掩饰自己曾患丙肝的事实,只好说自己只是感冒。
“少骗人了,感冒怎么可能请一年的假。”
“好吧,林寒,我实话告诉你,我得的是肝癌,没剩多少年了。”
林寒双手无力,刚从校长室拿的学生健康报告落在地上。他无法相信,唐瑶才十四岁,就要面对这样的噩梦。
唐逸轩赶来,说:“唐瑶,回医院去,别来学校了。”他不由分说地将唐瑶拉走。
雪婷一直在操场边看着。林寒走过去,轻声说:“雪婷,别误会,我只是关心她。她是我同学,也是朋友。这个给你,希望你以后看到它,能想起我。”
林寒拿出一片手工制作的樱花书签。他知道雪婷喜欢看书,所以特意做了这片书签。
“林寒,我没有误会你们……”
“那就好……”
“下周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哦。”
“嗯。”
樱花已谢,谁还会像傻子一样爱着对方?除了林寒和雪婷,大概没有别人了。
“林寒!记得下周六来我家!”雪婷大声喊着,转身离去。
“一定,我一定会去的,放心!”
阳光洒在林寒心爱的樱花树上,他笑着说:“来年樱花绽放,我们再也看不到了吧。”
樱花的花期太短,只有两三个月。花瓣落尽,一切都成了它的人生历程。没有最好的去向,只有最坏的归宿,变成腐叶,随风而去。
林寒转头,看见同班同学白一帆:“小子,你该不会又在思春吧?喜欢就去追啊,别像个木板一样站着。”
“白一帆,别拿班长开玩笑!”唐朵丽为林寒撑场。
“我是喜欢她,可现在的我不配。”
“班长,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唐朵丽关切地问。
“唐朵丽,别凑热闹。”白一帆忍不住反咬。
“够了!”
林寒转身离去。
他心里喜欢段雪婷,却总觉得不配,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午餐时,林寒在食堂看见雪婷,不好意思地靠近:“好巧啊,雪婷。”
“你今天不回家吗?”
“今天我想陪你吃完饭再走,下午的课,我不喜欢上。”
“林寒!你怎么可以讨厌学习!”
“放心,我愿意为了你,改变这一切……”
雪婷对林寒的无语,其实藏着一丝温柔。
白一帆和唐朵丽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秀恩爱”,却从不打扰。唐朵丽忍不住随手画下了他们此刻的写真。
“唐朵丽,你……”
“别吵!”
日子就这样循环着,直到毕业考试前一天,他们最后一次在饭堂吃饭。
“雪婷,你打算考去哪里?”
“市三中。”
“那我陪你一起考,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嗯……”
微微一笑,倾城动人。可命运注定,谁又能改变?
最终,林寒被父亲安排去市里最好的一中,雪婷如愿考入市三中。两人分隔两地,一东一西。
1993年初春,苏州园林的樱花纷纷开放。林寒约雪婷来看花。她到时,看见对面一位大姐姐在练瑜伽,看得出神。
“雪婷,你也想学瑜伽?”
“不想。”
“想学我可以教你。”
“都说了不想。”
雪婷五岁时被父母逼着学跳舞,摔伤住院一年,也失去了市内最好的画画比赛资格。
“雪婷,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你该不会有心理阴影吧?”
“林寒,只告诉你一个人。小时候我摔伤了肋骨,做了手术,从此连进画府的资格都没了……”
十年前,雪婷父亲硬逼她学跳舞,意外摔伤,她失去了跳舞和画画的资格,除了学习,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林寒已一年多没见唐瑶。唐瑶“去世”的消息是在樱花凋落的五月收到的,但那是假的。她哥哥为救她,把自己的肝给了妹妹,生死未卜。为不让林寒找到她,唐瑶让医院宣告自己死亡,随后与李柠可一起搬去了北京。
“李柠可,我们离开苏州,去北京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看看首都。”
“行。”
李柠可通知许墨言、陈圣琦,准备下周四离开苏州,飞往北京。
“柠可姐,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我有哥哥,可我不敢回去,甚至憎恨他。为了不再见父亲,我只好来投靠你。”
“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害死了我妈……”
李柠可说:“唐瑶,你和我妹妹真像。她一直想旅行,可惜只能住院,昏迷不醒。她的事,等我有空再和你聊。”
“嗯……”
唐瑶知道自己很自私,为了活下来,却让哥哥和她换了肝脏。
漫天樱花雨如粉色柳条,唐瑶不知道林寒一直在寻找她。每次林寒来李柠可家,都被告知“唐瑶没回来”。
那双失望而绝望的眼睛,定格在眼前的樱花树上。他知道,自己终究错失了唐瑶。
段樱晴拍了拍林寒:“姐夫,你在想什么呢?”
“姐夫?你在叫我?”
“除了你,还有谁?”
“雪婷的妹妹是你?”
“嗯,你在思什么春。”
樱晴看不清林寒,她有眼疾,再这样下去就会失明。
一个和樱晴同龄的女孩碰了碰林寒,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她却迅速弹开。
“严小菊?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是在广州发展吗?”
“别提了,你爸让我来苏州锻炼,以后再给我继承的机会!”
严小菊看见樱晴,而樱晴的眼睛已看不清她的脸。
樱晴八岁就有弱视,后来染上眼疾,医生说再过两年,她就会彻底失明,再也看不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林寒,我姐转校是假的,她病了,她……染上了肺结核。”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一个月。”
樱花纷飞,林寒依旧害怕失去段雪婷,就像当年害怕失去唐瑶。
他想不到的还有很多,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牵挂和担心别人呢?
少年送的樱花书签,是她今生最美的礼物。也许青春来不及迷茫,也许爱情来不及轰轰烈烈,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雪婷的病是真是假,如同血色樱花,让人分不清前方的迷茫。
雪婷,究竟去了哪里?林寒无从所知。
1994年,林寒上了初中,拥有了人生第一部手机。他去了上海,远离童年的一切,对那一切感到陌生。
“林寒,别看了!”严小菊说。
“嗯……”
林寒登上飞机,不舍地离开了苏州。那天,正是樱花凋零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