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的间距 第8章 暗流

那束厄瓜多尔玫瑰在办公桌角落盛放了三天，像陆昭野无声却持续的宣告。林未晞最终没有退还胸针，而是将其锁进了公寓抽屉深处。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避免在办公室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是一种拖延，是对那份喧嚣印证不知如何妥善处理的逃避。

冯砚那边，依旧沉默。《星轨》里的极光夜景和那句“唯一的混乱”仿佛只是一个插曲，他并未借此更进一步。这种沉默开始让林未晞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她甚至开始怀疑，那行代码是否只是他随手写下的、无关痛痒的诗句，而自己却当了真。

这种焦躁在周五下午被推至顶峰。公司内部突然流传起一个消息：集团即将投资一个大型沉浸式文旅项目“云境”，核心创意正是“游戏化叙事体验”。而项目的初步接洽方，包括了业内几家知名游戏工作室，其中并没有冯砚所在的“林木零”。

“听说这次是陆副总亲自牵头，很看重。”沈清澜在茶水间偶遇林未晞时，似是无意地提点，“有时候，机会不仅是能力，更是站队和选择。”

林未晞瞬间明白了沈清澜的潜台词：陆昭野是陆副总的儿子，而这个项目，或许就是他向父亲证明自己能力的跳板，也是他能为“自己人”争取资源的筹码。如果她接受陆昭野的好意，或许就能为冯砚打开一扇门。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种屈辱般的刺痛。她林未晞，难道要依靠暧昧关系去为她在意的人换取机会？这将她置于何地，又将冯砚置于何地？

午休时，四人小群跳动起来。

张锵：「@冯砚老大，‘云境’项目你听说了吗？他们找了一圈，居然没找我们？！这不合逻辑！」

王瀚羽：「逻辑？大集团的逻辑就是资源和关系的排列组合。@林未晞未晞，你那边感受不到什么风向？」

林未晞看着王瀚羽的@，没有回复。她不能透露未公开信息，但王瀚羽显然意有所指。

冯砚终于在群里出现，只回了一句：「做好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陆昭野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在电流里依然带着阳光般的暖意，仿佛能驱散任何阴霾：“未晞姐，周末有空吗？我知道一家私人美术馆有个刚开幕的展，主题是‘秩序与混沌’，我看介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感觉你会喜欢。”

“抱歉，周末有安排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疏离。

“这样啊…”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失望，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赖皮和真诚，“那未晞姐，你什么时候有空？这个展据说很棒，错过太可惜了。而且，”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我总觉得，看展这种事，和懂的人一起，乐趣才会翻倍。我觉得你就是那个‘懂的人’。”

他没有提项目，没有提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事情，只是执着地、热情地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分享他发现的“美好”，并毫不掩饰地表达“她”在这个场景中的不可或缺性。这种纯粹基于个人喜好和情感共鸣的邀请，反而让林未晞那句准备好的、冷硬的“工作关系”堵在喉咙口，无法说出。

他追求的，似乎不仅仅是他这个人，更是一种“被懂得”、“被共鸣”的精神契合。这恰好击中了林未晞内心深处同样渴望被“看见”本质而非标签的软肋。

“我…最近都比较忙。”她的拒绝不再那么干脆，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没关系，”陆昭野从善如流，声音依旧明朗，“那等你忙过这阵？反正展期还长。或者，下次我发现其他有趣的地方再告诉你？”他给自己留了后路，也延续了未来的可能性，进退得当，丝毫不让人反感。

挂断电话，林未晞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拒绝一个带着筹码的邀约很容易，但拒绝一份看似纯粹的热情和懂得，却需要更大的定力。陆昭野像一颗真正的小太阳，不仅发光发热，还精准地照进了她盔甲的缝隙里。

周末如期而至。没有了加班和应酬，公寓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风声。林未晞给自己煮了杯咖啡，试图用熟悉的香气和流程抚平内心那丝莫名的、无处安放的焦躁。

她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不是微信，而是《星轨》特有的、柔和的通知音效。

「亲爱的玩家，‘星轨’限时探索活动‘寂静星尘’已开启。前往指定坐标点（云栖湿地公园观星台），在现实世界中捕捉星空与代码的交汇瞬间，即可解锁专属纪念徽章。」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云栖湿地公园。观星台。

这不再仅仅是游戏里的一个坐标，而是冯砚在江城走廊放下拖鞋后，又一次无声的、跨越虚拟与现实的指引。

他没有在任何聊天框里说一个字。

他只是在他创造的世界里，为她，或者说，为所有玩家，开辟了一条通往某个真实地点的路径。去或不去，解读权完全在她。

这太像他了。永远给她留足余地，永远不让她感到被逼迫。

林未晞点开《星轨》游戏界面，加载画面后，主城场景的公告板上，果然挂着这个新活动的旗帜。她操控角色走到布告栏前，点击查看详情。活动描述写得浪漫而模糊，符合《星轨》一贯的诗意风格，但那个坐标，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关掉游戏，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

陆昭野的热情是直白的，像正午的阳光，无处可躲，热烈得让人心慌，也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到阴影里。

而冯砚的沉默，是深夜的星空，它就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拥有一种让人主动去靠近、去探寻的引力。

她放下咖啡杯，走到衣柜前。没有过多犹豫，她换上了一套舒适的休闲装，将手机和钥匙塞进背包。

当她独自前往郊外时，摇下车窗，让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的风灌入车厢。远离市区的喧嚣，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蓝得澄澈。

到达云栖湿地时，已是傍晚。夕阳给芦苇荡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沿着木栈道慢慢走向观星台，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踏上观星台宽阔的平台时，那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晚风掠过水面和芦苇的沙沙声，以及天际隐隐浮现的、最早一批星子的微光。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点开《星轨》，完成了那个简单的打卡动作。游戏里，角色获得了一枚设计精巧、闪烁着柔和星光的“寂静星尘”徽章。

也就在她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越来越深的夜幕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踩在木质平台上的脚步声。

她没有立刻回头。

心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