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处有两间房的小院子,藏在巷陌深处,来路黑漆漆的,七拐八绕才到。足够偏僻。墙头探出白色山茶花,颇有雅意。
李暄和手一伸,在墙角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孩。
“你们怎么在这?”
小孩瑟瑟发抖:“我们来找宋先生。”
李暄和疑惑了,宋庆真的还活着?
事实如何还得去看了才知道。太晚了,闻兮不放心小孩单独回去,便把小孩带着。
到地方一看,院子布下至少四层法阵,下了大功夫,能挡掉很多修为高强的人。不过这个阵法,主要作用还是为了困里面的人。
走进院内,宋老伯冲墙角喊道:“庆儿,我带几个朋友来看你了。”
墙角那,一个黑色人影蹲在水缸旁在淘洗着什么,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忙活个不停。
小孩滋溜跑过去。
宋老伯带他们到石桌边坐下,一边斟茶一边道:“我儿痴迷酿酒,忙活起来就顾不上旁人,莫见怪。”
闻兮问道:“宋公子,还能酿酒吗?”
“没有以前好喝了。但他放不下,能动的时候,就要忙活几坛。也只有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才能安静。”宋伯说完,看向儿子,有些喜悦,“你们聊,我去备晚饭。”
看宋庆忙活好了,三人忙站起来等待。
宋庆隐在暗处,为方便干活衣服紧束,显得轮廓瘦削,偏着头,似乎在和小孩聊了两句,眸子闪闪发亮。
看到三人,两方沉默对视。
在众人眼中生病被逼死的宋庆,这会在院中干活。着实有点惊悚。
忽然,他动了,从架子上抽出一把铲子,到墙边树下蹲下,片刻后,托着挖出的东西,款款走到亮处。
眼眸里的闪亮被灯火冲淡了,平和且迷惑,一根发带绑在头上,大片碎发披散下来,衬得面庞更白病容更甚,还好嘴唇尚有血色,看着有些傻气。
他手里托的一坛酒,还沾着少许泥土。
宋庆看到这么多人,似乎心情大好,从架子上拿了新碗,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邀请三人坐下,俩小孩也凑在旁边。
他举着酒坛问:“请问有忌讳吗?”
都在摇头。盼着尝尝。
宋庆脸上露出和宋老伯一样的喜悦,道:“这是米酒,我添了桂花。”
李暄和谨慎尝了,点头说真好喝。闻兮慢慢饮用,卿小宝闷了一口,香,甜,凉。真好喝,不禁让人向往那一坛千金的淘千浪是什么味道。
俩小孩虎头虎脑,小口嘬完了。
宋庆微笑:“今日能认识你们,实在高兴,请再饮一碗。”
碰碗之后,宋庆满足笑了,说:“请回吧。”
“……”这么快吗,还没帮老人家忙呢。
宋庆笑着笑着眼睛就睁不开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宋庆?”
“他困了。”
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懒懒响起,暗处走来个身影,他走到宋庆身边,扶着额头让宋庆伏在桌上好好睡。
“我家哥哥酒量很浅。”
这人披散着及腰黑发,简单一根青色发带,着轻纱白衣,脸色几许红润,和宋庆长相完全相同。
只是宋庆温厚如玉,这人风流潇洒许多,还带点妖艳邪气,不是丹凤眼,却妩媚灵动。
几人惊叹,这是双胞胎?没听说啊。这人太好看了吧。
闻兮适当表示了惊讶。
“阁下是宋庆的弟弟?”
“宋横。”邪魅公子随口道,看向俩小孩,眼睛陡然亮了,“这是送来我吃的吗?”
被当做食物的两人缩肩摇头。
他不高兴了,脸拉得老长:“让我咬一口。”
闻兮伸手拦住了他,礼貌道:“抱歉,不行。请问城里丢失的小孩是你抓的吗?”
宋横斜眼过来,冷笑道:“所以你不是来送小孩的,你是来抓我的?”
闻兮正想说是也不是,先礼后兵嘛,阴冷的杀招就过来了,向后闪开,行,那就先兵后礼。
示意李暄和去斗。
手上有伤,身上有毒,头脑发昏,身残志坚地上了。
几招试探后,李暄和心里有数了,这宋横真的聪明,短短几年,就有这等法力。
阴柔风姿,强悍实力,假以时日必成一方王主!可当李暄和显得弱势后,宋横立马乘胜追击,铛铛铛锤过来,笑得像个使坏成功的男孩。
哦,看来宋庆还给了他一颗童心。以后称霸六界也不是没可能。
李暄和便放开了打斗,宋横很吃惊,也就一瞬间,他就阴险笑着遇强则强了。
两人过招,从地上打到了屋顶,又各自较量到空中看谁能不掉下来,空中法阵力量最强,会遏制二人。
这一仗,差不多有六盏茶功夫,打得惊心动魄痛快肆意,宋横脸色都发光了,眼里都是胜利的骄傲。
见情况差不多,李暄和适时收手落地。
宋横不知道她故意收了手,还当她是一般道士,浮在空中,满是轻蔑:“你先掉下去了。哈哈,就你这水平,还来捉我呢?”
李暄和望着他,眼花得更厉害,感觉有十个宋横在空中飘荡。
卿小宝一定也眼花缭乱了,指着错误方向跟宋横对骂,想给阿姐找回场面。
闻兮笑了笑,勾手指将躺在屋里的某人请了出来。
端端正正的书生打扮,面容灰白,没有呼吸。这是宋庆的肉身,也是宋横的肉身。
宋横脸色变了,骂道:“打不过人,就用下三滥的招数,不要脸!”
闻兮前世老杏树,哪天不和人吵架骂仗,这几句话动摇不了她。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火焰。
闻兮招手道:“坐下说话。”
宋横咬牙冷笑:“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受任何人威胁。有本事你就点火,看我眼睛能眨一下不?”
闻兮挥手弹了他一脸火花。
宋横吓得尖叫连忙捂住脸,发现被耍后,气急败坏握拳跺脚,眼睛都要喷火了,骂了一连串奇妙动听的脏话。
让人听了想笑。
“下来吗?”
“不下去!就算你烧了我,我也不下去,我宋横,绝不屈服!”
闻兮低头一笑,点着了肉身。
五彩斑斓的火焰,漂亮极了。
和宋横奇幻变化的脸色一样漂亮。宋横都惊呆了,话音带了哭腔:“你还真点。”
他想扑下来救火,又不想违背原则,上上下下,十分气恼。
闻兮将火焰扩大,笑道:“再不下来救人,你哥哥的魂就要没了。”
宋横笑容僵了,狂卷阴风冲下来:“我跟你拼了!”
闻兮轻移脚步,躲过攻击,朝石桌走去,顺便撤去火烧幻象,唤醒醉酒的宋庆。
那人是宋庆被痛苦折磨分化出来的,软肋必然是宋庆。
拿捏。
宋横扑了个空,正生气呢,发现那火是幻象。明白受骗,也明白对方的厉害和仁慈,不情愿哼了一声,捏起衣摆跟去石桌,跟宋庆撒气道:“我不要坐石头凳子,我要我的摇椅。”
宋庆还在发懵,猜想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引荐两人认识并说明空中躺着的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众人脸色,应该是不用了。
宋庆卸下了一层防备,有些虚弱无力。“没有摇椅了。”搬来一张藤蔓编织的椅子,“坐这个吧。”
“他们抢走了所有东西,连一张老旧摇椅都不给我留。”宋横气呼呼坐了下来,瞅了眼俩小孩,小声对闻兮说道:“我讨厌他们。”
闻兮小声回应道:“确实欠妥。”
两人深沉点头,短暂地志同道合化敌为友。
闻兮将宋庆肉身送回屋里,宋横得以去做他老早就很想做的事,一把抱过两个孩子紧紧搂着:“我超喜爱小孩的,到哥哥怀里来!看看你们的手,好小呀。”
宋庆赶紧回应三人探究神情:“不会伤害的。我以前办学堂,教小孩念书,喜欢小孩,孩子也喜欢我,现在也经常到这来玩。”
“城里丢失的孩子,原来是自己跑来玩的。”
来了之后做什么,宋庆犹豫怎么说。闻兮很善解人意:“你的魂魄一分为二,需要用阳气维持,所以孩童回家后会生病。”
宋庆歉疚道:“我已经尽量小心了,只有他们还不放弃我。”
“不想入轮回吗?”
“以前想,入不了,心思太重。现在……”
闻兮了然,也总算有机会说明来意:“老人家说儿子病了,请我来帮忙。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比如化解执念什么的。
宋庆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淡泊:“往事如烟。”
“呛人是吧。”
“……”
总结事态是这样的,宋庆病逝,因生前郁结在心,魂魄无法离开超生,混沌中,分裂出宋横,痛苦被分走,只是那种感觉还铭记着,常感到悲伤落寞。
而痛苦和愤怒,表面看是摧毁精神的毒药,实际上也是一种力量,所以宋横法力高深很强大,又因宋庆的善良托底,没有堕入黑暗。
闻兮道:“起死回生我是做不到了,不过我能将你的魂魄合二为一,你就不会这么虚弱,还能重新酿出淘千浪。”
神情很轻松,悄悄压低了声音:“不然,你会持续变弱,接着,你会被变强后的宋横吞噬。”
宋庆偷瞄宋横,在考虑。自己获得了安宁,但这显然对宋横不公平。
“我自私地让你承受这些苦,你……”
宋横抱着小孩有些不解:“苦什么?不就那点事,我不在意。有本事再来,敢道德绑架,敢毁我谤我,嘿,照脸抽他大耳刮子!来一个我骂一个,来两个我揍两个!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人受罪哩!”
他又去逗小孩,换了个娇滴滴语气:“是不是啊,哥哥厉害吧。”
小孩已经跟他熟悉了,都在点头,同时想挣脱。又被宋横一癫兜回来了。
闻兮悄悄看了眼李暄和。李暄和回看过去,揣测半天,完全看不懂这眼神什么意思,试着给倒了碗酒。
毫无默契。
闻兮只好转回来,夸赞道:“宋横,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宋横牛气冲天:“哼,当然了,是他们先无耻的,无耻之徒我还用顾及他们颜面吗,他不要脸,我就踩着他脸撕他好了,再说我法力高强,巴不得他们找上门来,我挠花他们的脸!”
宋庆笑了笑:“那我们这样也很好。”
虚弱,无法酿酒,被吞噬,不重要,宋横愿意存在,很重要。反正都是一个人。
宋横答:“没问题。”
那可就没她什么事了。闻兮有些发愁,怎么跟老人交代呢?
钱都收了。
“既如此,我也只好拿出本门极少示人的绝杀技了。”
瞧这人脸上千般凝重万般无奈,宋横宋庆一愣,忍不住倾身向前聆听。
一个人,白衣飘飘黑发飞舞,气势卓然,伫立房顶,背靠明月,看不清面容,微低头,在看院中情形。这应该是某大户人家,好几桌人,在开什么宴席,赞美之词随酒杯来回转。
这人拿出铜锣,狠狠一敲。在众人目光中翩然而下,抬起刀削般的下巴,瞪起诱人又犀利的眼睛,风一般伸出食指,破口大骂。
看得众人莫名其妙。
邪魅公子宋横,首次上门骂人,没什么经验,姿态太端着了,还讲究措辞。
一时冷场,脸上挂不住。
不过没关系,宋横不在乎,丢面子只丢一时的,跌倒了跳起来再来。
很快跑到第二家,这回完全放开形象了,踹门而入,噼里啪啦狂炫脏话。什么狗贼,混账,乌龟,鳖孙,臭不要脸都出来了。人们变得惊恐,宋横痛快了。
到第三家,掀桌子,砸板凳,把从宋家抢夺的财物卷了出来,当着人面被风刮走。
……
到第五家,宋横终于正面刚上摧毁宋家的罪魁祸首,一通胡骂乱揍,拧着脖子让道歉。
这人逼死宋庆,捏造污点,引群众去嘶闹,搬空了宋家,而大部分银钱都被他搜刮走了。怕被报复,用宋庆的钱请人设法阵困住宋庆魂魄,简直太会做人了。
这个祸首宁死不悔过,宋横高兴坏了,要是说了对不起,宋庆指定心软,就不好再打下去了,赶紧趁机会一脚踢他跪倒在地,照脸抽了五个大耳刮子。
就是要不对称,让他难受死。
对,这个抢夺别人财产的人,有变态强迫症和精神洁癖。
宋横拍了拍手,大功告成,喜气洋洋对观战人道:“咱回吧!”
这就是云渺绝招,给人撑腰,带人出气。
化解执念使平心静气固然最好,但是报仇雪恨的话,会更快些。痛快的快。
宋横一腔怒火发出来了,戾气全无,宋庆的悲伤一并消散,魂魄坚强许多。
回去路上,闻兮就宋庆会被吞噬的问题再谈一谈。
宋横是宋庆分裂出来的一半魂魄,宋庆是主体,但宋横强悍,法力高强。
自然规律是要魂魄完整,吞噬宋庆是必然的,到时宋庆就会失去自我,成为宋横的一部分,意志思想亦为宋横左右。
问他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