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室内的炉火让空气变得特别干燥,我的皮肤出现皲裂现象,嘴唇也总是起皮。我因腿伤修养在床,除了送餐和上厕所,我不允许佣人踏入我的房间,目的是不想他们看见我的丑态,又拿我和那对兄弟做比较。
喝水对我来说成了难事,我需要翻起身,笨拙地伸手去够摆在床头柜上的水壶,为了不给我的腿造成二次伤害,我尽量保持下半身不动,整个人看起来像被拧的抹布。
咔哒——
我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水壶也脱手滚到地毯上,茶水还在从汩汩往外冒。
塞拉斯走进来捡起水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种事就喊佣人就好了。你现在还不会命令人吗?”
我重新缩回被子里,但他像巍峨的山矗立在床前,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不得不露出脑袋,回复说是不喜欢有人进来,塞拉斯这才满意地把刚刚斟满的水杯递到我面前。我很口渴,但如果不是他,我早就顺利喝上这杯水。要是旁人看到这幅景象,大概又会感叹多么温馨,哥哥照顾生病的弟弟。我在塞拉斯面前又成为了一个下位者,我再次满足了他的傲慢自尊,想到这儿,我偏头表示抗拒。
“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这句话,他也对他养的乌鸦说过。
在他眼中,不管我怎么表达发泄不满,都是闹别扭、发小脾气。什么时候我的情绪才能不被弱化,而被正视呢?
“你出去。”
“你说什么?”
“滚出去。”我抬高音量重复道。
“我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长子,我以后会继承一切,包括这间屋子,你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出去?”
“为什么不喝我喂的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塞拉斯放下水杯,暴力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
我挣扎,扑腾着我的翅膀,“私生子好歹是人,你有把我当人看嘛!我就像是你的宠物一样,过得好不好全看你的心情!”
塞拉斯愣怔片刻,“我的宠物?你是说洛特?”
他转动眼珠,像在回味我的话,随后噗嗤一笑,“洛特要是这么不听话,我早把它流放了。乌鸦尚且能飞。我愚笨的弟弟呀,你会做些什么呢?出了这个笼子,任何人都可以猎杀你。与其和我对着干,不如绞尽脑汁想想怎么和我搞好关系,为你安排未来的容身之处吧。”
我愤怒地瞪着他,伴随对峙的时间拉长,我累了,他也平静下来。
他的手指像冷血的蛇,沿着我的颌骨向上蜿蜒爬行。他悠悠地说:“你看你,嘴唇都干裂了。”
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它一直发抖,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愤怒还是恐惧。
翌日,佣人们送来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说是听从塞拉斯的吩咐,要每天给我涂抹精油和药膏,修复我的皮肤。
我费尽心思在佣人面前维持的形象,仅凭他一言就崩塌。尽管佣人们表面对我毕恭毕敬,但我知道这群人私下聚在一起时没少议论他们的主人们和我。
就算是再小型的家庭也存在阶级结构,贵族世界更讲究秩序。公爵位于金字塔的顶端,其次是公爵夫人,再者是他们的孩子,长子优于次子,母亲塞拉菲娜的存在较为尴尬,我这个私生子更不必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
所有佣人恳请我脱掉所有衣物,让我接受他们的服侍,将那些油腻锃亮的东西涂抹在皮肤上。
所有人都在逼迫我,以跪地的姿态。
我把周围能扔的东西全砸到地上,但不管我怎么驱赶,他们都纹丝不动。这再次印证了塞拉斯说过的话,比起我这个私生子,他们更倾向服从大少爷的命令。
“我亲爱的弟弟,谁又惹你生气了?”门口传来凯莱布的声音。
兄弟俩分别靠在房门两侧。塞拉斯稳稳接住我扔出去的最后一个枕头,下令让所有人都出去。那些凝固的雕像们便开始移动,静默退离房间,关上门。
塞拉斯踱步走到我面前,他瞥向被我打翻的瓶子。
我大喊不需要这些东西,塞拉斯死死捂住我的下半张脸,勒令我不准发出高分贝声音。他平静指责我像个野兽,至今还没学会风度二字。他随手捡起一个白色小罐,将里面乳白色的膏状体抹到我的嘴唇上。
我想要推开他,又被警告别再乱动。
“为什么?”
“什么?”他们异口同声道。
“我知道我又笨又丑,我又不奢求有人喜欢或者爱我,我只是想在舒适中平静地度过我的一生,为什么你们总是欺负贬低我。”
他们面面相觑,再次默契地反问我:“我们哪有?”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流淌而下。
“西里尔斯,是你太敏感脆弱了。”塞拉斯用手帕擦拭我湿润的面颊。
“你们出去好不好,求你们了。”
我卑微的乞求才换来他们的暂时离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我甚至不敢歇斯底里地痛哭,只能紧闭嘴唇,用喉咙震出呜咽。
我看着地面一片狼籍,打翻的精油像铺在地面的蜂蜜。
因为你们的存在,我哪需要用到这些东西。
我的皮肤像赤裂纵横的土地,眼泪就是润泽它们的雨。
我本可成为一个普通健全的瓷器,安心躲在角落里,你们非要把我拎出来,当我裂痕斑斑,还指责我的脆弱。
普通瓷器不比珍贵古董,破坏掉它的损失简直微不足道,所以才会不被重视,被人随意对待。
如果我足够完美,所有人一定都会小心呵护我,深怕一个不经意导致我留下瑕疵。
可惜我不是。
初春,我痊愈后,凯莱布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逼我穿上贵族小姐们间流行的裙子。
塞拉斯倚靠着玻璃窗,在一旁静观,他放任凯莱布轻浮地对待我,或许这还是他的主意。
凯莱布扮演一位绅士,五指像枷锁似的牢牢禁锢我的腕部。他俯身亲吻我的手背,戏谑道:“西里尔斯小姐,你真美丽。”
我落泪了。
他们当然不会心疼。
我越是丑态百出,我越是风姿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