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多少有些凉意,李星月从圣殿里出来,门外候着的琴儿上前给他披了一件皮裘,“殿下,要回宫吗?”
“琴儿,备车,本宫要出宫一趟。”
马车还没到,李星月在圣殿门前摆弄了一下今早工人新换上来的迎春花。
身后突然有人说:“殿下这是要出宫,可是要去南巷?”
李星月循声望去,莫沙侧卧在圣殿旁的栏杆上,这样的天气手里还握着一把朱红羽毛折扇,点翠从折扇上垂下来,应得闪闪发光。
李星月第一反应是,这人可真装。她上前几步立于莫沙身侧,“圣殿的栏杆你也敢躺?”
莫沙从栏杆上跳下来,“王上怎么样了?”
莫沙不是一路被严管看管的囚徒,他在中原王宫中居住多年,时常出入各种场所,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不入他耳的,知道此事并不奇怪,怕是连刚刚张太医说的话也已了解大半。
“你一个异国王子,这么八卦我父王的事。”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我关心我未来的岳父啊。”
马车恰好这个时候来了,李星月提着裙摆踏上脚踏,进入车内,她撩开窗帘,“话别说那么早嘛莫公子,等到了那一天再说也不迟。”
莫沙还不死心,跟着一起跳上马车,整个车厢猛地向□□了一下,惊得马儿扬起前蹄嘶鸣。
“下去,本宫的车不载闲人。”李星月扶住晃动的窗帘,才没好气儿地说。
待马车出了皇宫,莫沙神秘兮兮地凑近李星月,“跟我说说王上中的是不是巫族的蛊毒?”
李星月低头摩挲着衣袖上的刺绣纹样,“告诉你好像你能解毒一样?”
“还真说不定。”莫沙向后靠在软垫上,衣袍在暗红色缎面上铺开,“你有没有听说过,这蛊毒是以巫族人的心头血喂养蛊虫炼成的,解毒之法自然也藏在巫族人的鲜血里,不如捉一些巫族人,用他们的心头血试药,说不定真的能解了王上所中之毒。”
李星月听他说完,瞬间一阵恶寒,她猛地攥紧了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莫沙,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不知他是否看清了李星月眼中闪烁的厌恶,“我狠毒?公主殿下您要不要想想清楚,这些年是谁一直视巫族为蝼蚁,你中原国把巫族王室关在十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与巫族有关的事更是在你面前连提都不能提,本王看你不是怜惜巫族,只是单纯的反对本王说的话吧。”
李星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此事和谁说无关,本宫绝不会这么做的。”
莫沙伸手想摸李星月的脸,被李星月一把打掉,他冷笑一声,“是吗?那咱们且走着瞧。”他说完打开马车窗子,跃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殿下,南巷到了。”琴儿打开车门,见李星月脸上还存留着一丝愠怒,忍不住问:“您刚刚是不是和莫公子吵架了?”
李星月扶着琴儿的手下车,“没事。”
“殿下,不是奴婢多嘴,这莫公子怎么说都是您的未婚夫,您一直这样跟他不对付,哪日成婚了,他若待您不好怎么办?”
“成婚了本宫就没有父兄了吗?”
“公主殿下当然永远是我们中原国的公主,可话是这么说,奴婢觉得还是跟他缓和一下关系比较好。”
李星月知道琴儿是为她着想,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南巷大门,这里关着现在巫族名义上的巫王,巫久。
老巫王在位时穷兵黩武,似是遭了天谴,膝下仅余一脉单传,那孩子在他死后匆匆即位,当了几个月有名无实的君主。
巫族战败后,中原王念其年幼,只是个名义上的巫王,再者也是为了不进一步激化两族矛盾,特许其不入十山,而是押入南巷关押,如今算来,这小巫王在南巷也是住了许久。
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当年李星月误入巫王住所,能从巫族住处逃出来,是有一少年带着她跑到了南巷的大门口,虽然最后王后还是死在了那一天,可若不是那个少年,怕是李星月已更早地死在了南巷。那天的记忆很模糊,李星月不记得那少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少年说过他是巫王的儿子。
后来李星月跟中原王提及这件事,中原王才告诉她,南疆巫王只有一个儿子。中原王让巫久不入十山,也算是报了当年这份恩情。
如今的南巷已不似当年辉煌,门前象征身份的占卜棋子早已不见,曾经迷宫般的院落群如今全被封锁,只留下一个小院,乌黑的大门前只有两个轮值的侍卫带刀而立,偶尔几只乌鸦扑棱棱的飞过,诉说着此地落寞。
“公主殿下。”
李星月摆手示意侍卫免礼,“今日有多少人在此地轮值?”
“回公主殿下,算上我二人,今日共有十名侍卫。”
“把他们都叫过来,随本宫进去。”
“是。”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也不知是多久没被打开过,竟扑扑地落了一层灰。
琴儿赶紧拿起手帕在李星月跟前替她挥舞了一番,待到没什么灰尘了,李星月才抬脚跨过了南巷的门槛。
院内一片荒凉,草都长了老高,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锦袍,腰间系着一只巫族特有的银铃,头上梳着巫族发辫,别看这人院子收拾得不怎么样,自己倒是很干净,如今长大成人,也确有几分王者的气概。
巫久见李星月,微微点了下头。
李星月也朝巫久点了下头,就算是阶下囚,也是名义上巫王,正所谓先礼后兵,如今便算是礼过了。
李星月进入屋内,立于堂中,“巫王殿下近日可有见过其他人?”
“并未,在下常年居于此地,未曾见过任何人。”
“看来巫王殿下是不想和本宫聊了。”李星月挥手招呼侍卫,“给本宫搜。”
片刻之后,瓷器落地和书架倒塌的声音传来。
“巫久,在我中原国待了许久,可有思念南疆。”
“南疆是在下的故乡,自然是想的。”
李星月笑笑,“本宫最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所以你为了回去私自豢养刺客?”
巫久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在下不知中原国发生了何事让公主殿下如此怀疑在下,但想回家和谋逆是两码事,这些年在下安生守几,不该我做的事,从未做过。”
李星月在大堂中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一幅山水画跟前,画上是南疆著名的一座山脉,巫山,同时也是南疆和中原国的分界线,李星月的手指最终停在那幅画的落款上:付南光。
“巫王殿下好画技,这是巫王殿下亲自做的?”
“正是。”
侍卫翻箱倒柜了一番,前来汇报,“公主殿下,并未搜到可疑的东西。”
李星月回过头,对着巫久微微一笑,“看样子是本宫误会巫王殿下了,琴儿,我们走。”
刚一出南巷的门,琴儿就略显沮丧地问:“殿下,咱们这样来大张旗鼓地闹一番,什么都没搜出来,若真是他做的,我们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
“本宫就是要打草惊蛇,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他做的,巫族都脱不了干系,巫族逆贼想杀我父王,自然也想迎回他们的王上,本宫闹这一番,让他们以为巫久会有危险,自然会想办法前来救援,在南巷周边加派人手,但加派的人手一定要隐藏在暗处。”
“是,公主殿下。”
***
“殿下,殿下!”
琴儿急切地呼唤将李星月从梦魇中拽出,她猛然睁眼,冷汗浸湿了额头,素白的手指紧紧攥住马车的窗棂,几乎要陷进雕花的檀木里。
“殿下,又梦魇了吗?昨日你歇息后,巫成玉递了方子给您,要不要试试他的药?”
“那个巫成玉竟然主动给本宫递方子?拿来本宫看看。”
琴儿扶着李星月下车,“奴婢也觉得奇怪,可奴婢拿着方子给大医院的太医看过了,药材都是正常的。”
李星月接过琴儿递给她的药方,纸上字迹娟秀,确实都是寻常草药,“他现在就是只被折了羽翼的小狼崽,就算他再怎么恨本宫抓了他,此刻他在本宫的控制下,也只能低头,让人好好问问十山出逃之事他可有同谋。”
琴儿领命下去。
李星月喝下琴儿端来的那碗汤药,不久便感受到微微的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