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一点都不怀疑,重虞威震三界,执掌北溟上万年,冷酷之名世人皆知,更何况他的确是这么干的——抄书十年,文献上写得明明白白,冥尊大人亲手取回琉璃书,置玉千雪于死地。
只是明明几天前,他们两个还鉴证了彼此的酒后失态,没羞没臊地滚在一处,从极致暧昧骤然跌落到生死相逼,他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怔愣间,玉如心忽然冒出一个极为怪诞的想法——如果琉璃书的持有者是冰地大王莲,他若犯错,重虞是否还会这般冷面绝情。
重虞见玉如心低头不语,戏谑地笑了一声,“又哭了?”
玉如心的身体很明显地顿挫了一下,仿佛熟睡的人一脚踏空,陷到无底的深渊当中。
这屋子里再没一口空气让他得以呼吸。
玉如心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院里,扶着花楸树干,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随着呼吸,生理性的泪水慢慢涌出,给他密不透风的心底泄出一道缝隙。
重虞无声地站到了身后,一条手臂伸进他的腋下,轻轻把人环了起来。
“还真哭了?”
玉如心喘了许久,指甲才从树皮里缓缓松开,他伸手去推重虞,可全身发软,这一把推得黏黏腻腻,大有欲迎还拒的味道。
重虞果然箍得更紧,顺势把人按在了树上,掰过玉如心的下巴,沁凉的手感顺着虎口传了过来。
他感觉到了玉如心在颤抖,全身都在。
“害怕了?我吓唬你的。”
两人尽在咫尺,玉如心却没半点想靠近重虞的心思,他别过脸,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痕。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当成了笑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如心深知自己狼狈透了,只想寻个借口离开,一股子诡异的糊味儿恰到好处地解了围。
他从重虞的掌中脱了出来,低头进了厨下,掀开锅盖一瞧,给藿知成煮的糊糊已经干成了锅饼,四周一圈焦黑。
玉如心麻利地撤了火,拿铲子挑起惨不忍睹的饼子,放进了盆里,就是之前浸泡魂盘的那个,这几天藿知成除了拉撒,全都是在这个盆里解决,再找不到第二件更趁手的家什。
他啧啧啧地唤来藿知成,把盆子放在了地上。
小土狗哼哧哼哧地啃了起来,半天只在饼子上留了几个牙印,玉如心眨了眨眼,找了瓶牛乳泡了进去。
盆子里黑白分明,卖相愈发不忍直视,好在藿知成真是的饿急了,风卷残云地搂了干净。
玉如心全程蹲在对面,眼见着狗肚子从干瘪到圆润,把盆洗干净后递到藿知成的嘴里,低声命令,“去一边玩。”
藿知成叼起饭盆,迈起四个爪子,大摇大摆地从重虞面前经过,连个余光都没给。
重虞倚着门框,眼中火花噼啪。
一想到玉如心给这狗又做饭又洗碗,他就说不出的不对劲,但又没法表露出来,只能找些茬口。
“我的无间狱成了你遛狗的了?”
玉如心倏然意识到不对,藿知成的记忆还不能融会贯通,这时候放他出去,若钻了千湄的帐篷惹出些误会实没必要,对着土狗背影吹了个口哨,“回窝睡觉。”
狗窝就搭在密室的大桌地下,狗爪猛地调了个方向,直角拐向了屋里。
重虞挽上玉如心的手,“走,我也要歇息。”
这一下力气不小,玉如心身体往前倾了一下,脚下磕磕绊绊地跟着重虞走。
心无待的最西间是大卧房,自打重虞上次来过,玉如心特意收拾出来的,至于密室里的那张小床就留给自己太累时小憩的。
重虞拉着玉如心,进了正堂直接往东,一看就是目标明确。
“你去那边。”玉如心试图制止。
重虞微微偏头,脚下步伐不减,“我就喜欢这边,怎么了?”
“那我去那边。”
“不行。”
密室里乱得没处下脚,重虞愣是在其中蹚了条路出来,四只脚交缠牵绊,仿佛在刀刃上跳了一曲胡璇,一路不知踩碎了多少蛋壳,最后齐齐倒在了小床里。
漆黑马靴欺身压了上去,素白的软皮便鞋晃悠悠地悬在脚尖上。
重虞把玉如心放在两臂之间,指腹拂过眼下的乌青,“说,你几日没睡了。”
太阳照不进九幽深处,让人无从察觉时间的流速,十年的监禁让玉如心早就习惯了这种一口气做到脱力的工作模式,明堂上的水滴时计早成了摆设。
这样的好处是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藿知成也能次次睡到自然醒。
“三天吧。”玉如心答得有些敷衍。
“是四日。”重虞从玉如心偷走魂盘那日开始算的。
玉如心没心思去争论到底几日,藿知成就在不远处的棉花窝里,呼吸均匀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假寐,今天一整日,这家伙配合的程度让玉如心心惊。这会他跟重虞就这么面对面的僵持着,重虞的重量实实在在地覆盖于身,沉甸甸硬邦邦,压得他呼吸迟滞。
他闭了闭眼,“你一定要这样吗?”
当着藿知成的面。
重虞显然听懂了,“这里的主人是谁?”
“……”玉如心挪开目光,嘴巴摆出了吹哨的口型。
哨音未出,重虞的吻就压了上来。
细密火热,一路向下,含住颈窝咬了下去。
尖牙磕破皮肤,玉如心吃痛地嘶了一声,推开重虞,恼恨地看着对方,“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让我怎样,直接下个命令就是,何必要搞得这么不堪!”
重虞餍足地舔了下嘴唇,伸手抚弄他的杰作。
鲜红齿痕印在冷白皮肤上,随着按压,周遭泛起血晕。
“这个痕迹淡了,我把它弄深一点罢了,”他挑挑眉,“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看想法不堪的人是你才对。”
“什么痕迹?”玉如心捂住颈间,跟着身体就是一轻。
“吻痕。”重虞抱着人滚了一圈,把玉如心放在了床的最里面,顺脚踢下了幔帐。
青帐垂落,把两人封闭其中。
密室的小床就是临时搭的,连枕头都摆不下两只,睡一个人富富有余,两个人躺上来的话就只能紧紧挨着,尤其重虞这种人高马大的,玉如心只能半侧着身体,后背就差嵌进墙里。
“还是说,你现在就希望我把你睡了?”
玉如心的手被迫按着重虞的前胸,以防止他再进一步,重虞的衣料依旧轻薄如蝉翼,这个距离,这个光线,胸腹上的线条格外诱人。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睡了就能解决的。”
重虞枕着自己的胳膊,握上玉如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体侧,“我们之间没有问题。”
玉如心哑然。
大手炽热,在玉如心手背上狠狠攥了一下。
“说老实话你的脸蛋身形都符合我的胃口,我在太乙玄池上挑中你就是为了睡你,换了第二个,我都早把人扒干净了,”重虞停了停,直白不讳地看着玉如心,“我对你的宠爱早已经超乎寻常,我从没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如此耐心,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只是小玉,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重虞这番话说得很动情,却把玉如心打进了十八层寒冰炼狱。
他原先以为自己跟重虞只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如今方知,他们之间横亘着万年沧海,不是金丝雀的翅膀能够飞越的。
玉如心疲惫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落进发鬓里。
“知道了。”
温热舌根在眼角扫了几下,卷走残余的泪滴,手臂也伸到了脖颈之下。重虞把玉如心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别怕,我只是吓吓你,你只要乖乖的,我会永远宠着你。”
如果不呢,如果再炼出一只虚鬼,是不是就要跟南汀圣童一般落个灰飞烟灭遗臭万年的下场。
而且玉如心不认为刚刚的话只是单纯为了吓吓他,他无比清醒地知道,一旦他不听话了,依重虞的脾气才不会管找没找到其他容器,都会结果了他的小命。
可是好端端的,他炼那么多虚鬼出来做什么用。
玉如心无力地躺在重虞怀里,任凭他搓扁揉圆,什么句话都懒得说。
“你怎么了?”重虞目光投下来,“脸上这么差。”
玉如心岔开话题,“你有点重,压得我透不过气。”
他是真的喘不上气。
“早说了让你多吃点,”重虞笑着挪开两寸,“明天你找几个鬼众,把这些虚鬼蛋埋在树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玉如心半侧身体酸麻得要命,躺平之后,血脉冲得他有些发晕,闭着眼睛念经似的说话,“怕是不行……”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赵无明的名字。
“我现在拆解出了灰、白、黄、黑、红,五种境界的虚鬼,那个人的手段很是了得,并不仅仅是单纯的鬼力强弱,而是用了不同的炼制方法,各有用途,也各有破解之道。”
重虞眼神复杂地点了下头。
玉如心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发现了几万个,实际就不止百倍千倍,我很快就能编撰出破虚之法,即便没有琉璃书也能修炼,到时候散到各个宗门里去……”
重虞拍了拍他的手,截过话头,“到时候你在沽州开宗立派,亲自传授此法。”
玉如心猛地醒转,抬起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重虞,“你说什么?”
幔帐外灯花爆了一声,藿知成的呼吸声依旧均匀。
“为什么是我?翦除虚鬼是三界的重责,乘泠风的将士要学,凡界宗门的修士也要学,直接传给各位神官岂不省事?”
重虞斜睨着石案方向,不紧不慢地解释,“你劳心劳力创立的功法,为什么要便宜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