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七纹神官的官服层层叠叠,每一道都严丝合缝,玉如心扯了半晌,最终放弃,“我还真是没穿这衣服的命呢。”
“公子命格贵重,又岂是小小七纹官服能承受的?”
玉如心微微一惊,回头望去,蓝鳿已经站到了门口,笑意盈盈地冲他拱手施礼。
无数念头撞向天灵盖。
他为什么在这?
他是住在这里了吗?
狗日的重虞,就知道王八蛋的老实不了!
“你?”玉如心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别那么凶恶,毕竟他现在是大神官了,要有风范气度。
蓝鳿笑着答话,“枯荷斋一切就绪,尊上特命奴婢请您过去。”
玉如心鼻子一哼,“他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回换蓝鳿愣了,“尊上只交待奴婢来请公子,并未说其他。”
玉如心抖了抖身上的油抹布,“跟他说我更了衣就过去。”
刚好蕴儿也拿了新衣过来,蓝鳿一瞧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撞破了大神官的丢人场面还是早走为妙。
“好,奴婢告退。”
玉如心没应声,可也直直望了蓝鳿的背影好久。
这是个凡人修士,周身气韵极佳,保不齐是哪个仙门大家出身。
凡界九州的仙门皆信奉仙尊,重虞的力量远不如元熵,揽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唉……
“公子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蕴儿艰难地拆他背后的一排搭扣,就没几个扣对的。
“他……”玉如心还是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是住在听雨轩吗?”
蕴儿一脸诧异,“说什么呢公子,听雨轩怎么可能让外人来住!”
玉如心半颗心放了下来,“那他住哪……霜飞苑吗?”
蕴儿呲牙咧嘴地把腰封除了下来,“公子你是扣错扣子把自己勒糊涂了吗?蓝师兄是内管令当然住内官司啊,霜飞苑十年前不就改成古董房了吗?”
“啊?”玉如心窘迫地挠挠后脑,“这样啊。”
蕴儿手脚很快,麻利地把衣服给玉如心套上,还是他素日喜欢穿的素色便衣,贴在身上轻快随行。
“公子,你瘦了,腰身都不合适了。”
玉如心倒没觉得自己身量有什么变化,想想许是他飞升的时机不对,连着溯回两场又炼化了藿知成,耗费太多丹田瘪了。
“神仙看的是修为,你家公子我力气大得很,比那些大块头强多了。”
蕴儿低头笑了,默默把佩带往里收了一寸多。
玉如心收拾好就往园子里去,听雨轩是从枯荷斋中隔出来的一处院落,翻过假山就是,他向来懒得从正门绕。
“好了我走了。”
“常回来。”蕴儿忍不住鼻子发酸。
玉如心抚了抚小丫头的后脑,“当然了,我还得吃点心呢。”翻身就跃了过去。
枯荷斋是个大而空的宅邸,吃过一遍狠亏,重虞依旧固执不改,进了内院一个护卫都没有。
今天更是出格,脸熟的几个侍者都没了踪影。
一道结界隔在眼前,玉如心把身体融进去,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再看堆成小山的酒坛子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这帮人直接把火炭炉子架到了院中,再围上大桌,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烤肉的烤肉,切菜的切菜,还有几个捏饺擀面的。
冥尊府邸成了农家乐,玉如心扫过那半匣跟耗子连了相的饺子,默默坐下来帮忙。
“阿玉你的手好巧啊!”闹腾得厉害,平日最安静的杜白薇都扯起嗓子吼了。
“快快快你们赶紧过来!”终于蓝鳿来了几个侍者来解了围,云晋又吵又闹又拍桌地折腾了起来,另外几个随声同闹,五六个人吼出了雷阵的气势。
这些人若在平日,哪个都是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的狠角色,就算云晋成天被重虞一口一个缺心眼喷成了筛子,审起案子也是神鬼手段,苍蝇从判官司大堂飞过去都能扒出族谱一系干过什么缺德事。
玉如心总觉得云晋看他的眼神跟旁人不同,微微发愣,就被这家伙吼了,“阿玉你神游太虚呢!拿酒啊!”
“哦哦。”
桌上桌下全是酒坛子,足够淹个酒池出来,也不用管各个坛子的归属,随手捞来喝就是了。
“华铠你那手干什么呢?你往酒里使猫腻今天就别回去了!”
“老施你怎么还用碗,你给我抱坛子喝,那碗是给白薇和蓝桉用的,你一个老爷们给我放下!”
“桉桉的毒还没解,不能喝酒。”
“好好好,都听你的。”
“肉怎么还没烤好,我都饿了。”
“来了来了!”蓝鳿端了一大盘子跑过来,摆满了不知名目的肉和死不瞑目的鱼,烤得滋滋作响油花乱溅,一把香料撒上去窜得人鼻子酸疼。
玉如心在一派闹腾声中坐在了最末席,只觉得脑袋里面密不透风。
他瞄了一眼重虞,这家伙也换了身便服,墨色软绸的交领袍子系得有些松散,肌肉轮廓若隐若现,手里拎着他素日爱用的琉璃杯子,眉眼带笑地看着云晋几人耍宝。
既在热闹之中,又自带几分独立。
洒脱和优雅融为一身。
玉如心摸了摸自己的平板身子,好像是瘦了,若他换上重虞那样的衣服……可能半点食欲都没有吧。
桌上没什么他能吃的,就随手捡了只雪梨生啃,时不时地跟着喝几口集体酒,蓝桉不能喝酒,就坐在玉如心侧边,吃着杜白薇为她抢过来的好鱼好肉,是场上唯二安静的存在。
冷眼看蓝桉没什么大碍,周身也没有毒气。
十殿司中杜白薇的巫祝司掌医药最擅解毒,华铠的天工司什么稀奇鼓捣什么毒物自然也在其中,蓝桉的暗隐司负责刺探暗杀个个都是投毒高手。
三个毒怪在座,蓝桉连酒都不敢喝,到底是什么厉害毒物。
“蓝桉姐姐,”玉如心挪了挪座椅,“到底是什么毒,怎地这般厉害。”
蓝桉是个冷艳美人儿,“说不清,白薇对比了几千种样本,都不完全吻合,应该是精心调配过的。”
“何人下的手?”
“一个……”蓝桉迟疑了一下,“说不清,总之在沽州。”
又是沽州!
说不清的毒和说不清的投毒之人,蓝桉已是绝世高手,竟然让她如此含糊。
玉如心一阵发堵,再抬头,重虞放下手中酒杯,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只管开怀畅饮,公事一概不谈。”
蓝桉明显受了感染,举起杯跟玉如心碰了一下,“阿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玉如心半杯酒还没喝完,场上一声嘶吼,一看差点没喷了出来。
云晋和施琅两个活宝扮起了狮头,各自拖了个人当狮尾,边追边打,眼看就闹到跟前。
众人躲的躲闪的闪,围在旁边叫好喝彩,玉如心也赶紧让出地方来,一来二去不知不觉,竟然挪到了席首。
背后传来异样感觉,再回头时,跟重虞已在三尺之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云晋几个人身上,喧闹之声沸反盈天,重虞凑近了一些,沉着嗓子说,“你不是要坐得离我远远的吗,怎么又挪过来了。”
玉如心今天有种复杂的平静,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脑子里都还堵着,根本没心思高兴。
他斜眼瞟过重虞,“我既没故意要疏远你,更谈不上刻意靠近。”然后低头啃梨,清脆一声,汁水四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人上回闹得不欢而散,冷了十年,重虞对他上下揩油的毛病似乎没了。
场下又轰然闹起,几个人在院子里疯跑打逗,似乎要把力气消耗殆尽,若不是事先罩了层结界,不明就里的听去肯定以为枯荷斋被逼宫了。
一阵鲜味穿过来,夹杂的海腥,有种说不上来的好闻。
玉如心别过头,看见蓝鳿正端着两个银闪闪的器皿在重虞跟前布菜,鱼脍晶莹剔透,鱼汤醇厚似乳。
香味就是从汤里飘出来的。
他认得这鱼,头上顶着个大脑门,骨头有些发红,就是他昨日给重虞活煮的那条。
煮出了一锅墨绿掺紫颜色复杂的汤。
玉如心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感叹自己委实是个奇才。
“怎么,想开荤了?”重虞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片鱼脍,裹满料汁塞进嘴里。
玉如心瞬间懂了,下次拿刀片片就好,反正这货可以生吃。
蓝鳿很有眼力地盛了碗汤放到玉如心的跟前,“公子,这是极新鲜的红古鱼,灵力醇厚,公子尝一尝。”
浓厚香味扑鼻而来,玉如心迟疑了一下,还是捏起了羹勺。
“按说你都飞升了,大可不必像之前那般小心饮食,可以试试。”重虞说得不温不火。
“嗯。”
玉如心喝了一口,好好的汤闻着再好,入口就变了模样,还是不行。
“给我吧。”重虞向玉如心伸出手,脸对着蓝鳿说话,“把他的餐食拿过来。”
蓝鳿得令,笑意盈盈地从侍者手中接过托盘,“早就备下了,都是玉公子素日喜欢的。”
玉如心把鱼汤给了重虞,转脸去看托盘上的几样,还真是,都是他平日喜欢吃的样式,尤其那道素翠羹,上面飘着豆腐雕刻的小白莲花,雅致得很。
可他还是把筷子挪向了一碟蒸饺。
透明的皮儿里透着青翠,一咬,奇异辛香充满齿间。
这味道野得很,玉如心眼中闪星,“这是什么菜,我从未吃过。”
蓝鳿笑着回答,“这是北溟后山上的春野菜也叫长寿苔,只在立春前后的拂晓才有极是难得,今天早上尊上特意上山采的,公子尝个鲜。”
玉如心眨眨眼,有点转不过来。
重虞哼了一声,“你别都吃了,给我留一个。”
一屉八只,屁大的功夫,玉如心已经收了四个了。
“哦。”他愣了一下,找小碟夹了两个递给重虞,这才反应过来,“你昨晚突然跑了就是进山挖这个?”
重虞咬了口饺子,“可不,一年就这么点,被你吃了大半。”
“那你别给我啊。”玉如心又吃了一个。
重虞送去一记白眼,喝了口酒,转向蓝鹬,“你找两个人把华铠抬回去,然后让那几个也散了吧。”
“是。”
蓝鳿招了招手,几个侍者立刻钻到桌子下面,半晌,齐心合力地把死过去的华铠拖了出来。
“他怎么这样了?”玉如心大惊。
重虞喝干杯子里的酒,冰块在空杯里旋转,凝出一层水雾,“他就那样,今天没出洋相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