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知成的惨叫停止了,蓝银光辉中浮出一个身影,高大健硕,单手持刀,与初见之时别无二致。
玉如心把泣露的灵丹收进荷包,转向藿知成方向。
胸中激荡如雷。
三生三滅阵要拿活人为祭,根本不存在事先演练,初学乍练的会出什么问题也不得而知,万一真炼出个怪物……简直不敢想象。
他挥挥手,先散去头部的光晕。
藿知成还是那副德行,五官飞扬跋扈,头发硬如钢丝,即便散着也都撅撅愣愣的,没个柔顺模样。
玉如心猛地松了口气,解去了最后的桎梏。
三条琉璃链子从藿知成身上退下,光雾散尽,露出了一副男子躯体,完好无缺,不多不少,自然也是寸缕不着。
这是玉如心第三次见着藿知成的果体,他本着术士的心思检查了一遍,又迅速地别开脸,“好了。”
藿知成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左手掌心上,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仿佛一具没有知觉的傀儡。
玉如心呼吸一凝,也把目光转了过去。
一缕长长的白发躺在掌心里,藿知成托着白发,手臂肌肉紧绷,面部表情悲戚,整个人都游离在现世之外。
“藿知成?”玉如心试探地唤了一声。
那缕白发兀地飘了一下,从两边开始渐渐消散。
藿知成毫无反应,两眼空洞无焦,木头人一般。
脚下忽然一震,玉如心差点原地跳起来,他第一次搞这么危险的阵法,又是后果未知的禁忌之术,半点风吹草动都够他心惊胆战。
低头一看,是云涡最下面的青铜立方体在震。
六面厚重的青铜板分解而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暗紫色烈焰。
云涡高速旋转起来,通天彻地,摧枯拉朽,宛如巨型搅桶要把玉如心绞碎其中。
这一步是琉璃书中没有的,玉如心当即就懂了,这是黑衣哑仆对阵法做的改变。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有两把刷子,天赋也高,改得不是一般的强。
陵光的躯壳肆无忌惮地魔化了。
玉如心在内部都能感觉到这个没了神魂的怪物在迅速膨胀,力量速度翻着倍地提高,恨人不死地挥霍着青铜立方体里的能量,成了个没有意识只知破坏的杀戮机器。
藿知成还是傻呆呆地杵着,跟掌中最后一根白发相面。
玉如心单手一挥,琉璃飞刃结成银枪,披霜带雪,势如破竹,向着魔化的核心穿刺而去,掀起的烈风一般的气浪。
火焰舔舐冰盾,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玉如心也顾不上藿知成果不果体,拉上他的手腕翻身骑上归尘,逆着气旋往外冲。
两人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几次差点被掀飞,玉如心抬起头,看见前方渗漏进一束金光,咬牙挤出一个笑容,“狗东西还知道救我。”
他伸手去接悬下来的金丝,刚要触碰,颈上传来一阵闷痛。
回头一看,藿知成还保持着掌刀的姿势,一双眸子深邃幽魅,看不见底色。
这一击打得并不重,玉如心短暂晕乎了一会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是个屁股。
黑黢油亮,像个铁蛋。
玉如心是个断袖,可也只是对重虞断袖,他喜欢重虞的高傲矜贵,看根手指都觉得面红心跳。
至于别的男人,就只有尴尬。
老实说藿知成的五官挺标致的,一身古铜色肌肤很显阳刚,可面对一臀障目,搞得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想想也是鬼打墙,怎么每次跟藿知成在一起,都要看他这副德行。
玉如心挪了挪身子,发现双手被绑了起来,火气瞬间飙升。
“你绑我干什么?”
藿知成跑得飞快,却不闻半点气喘声,“哟,原来你还是个术士,我之前竟小看你了。”
“废什么话!放开我!”
藿知成跳上一棵乔木,蹬住树枝一跃而下,踩在风里往前滑翔,速度越来越快。
“不行不行,你那法术太玄乎,万一在我身体里装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诅咒,我日后出了什么事找谁去?”
“小人之心!”玉如心一嗓子打断,“当时是谁哭着喊着求我的!事后耍什么臭流氓!”
“谁跟你事后了,”藿知成低头邪笑一下,对玉如心给的身体表示满意,“我对你这种小白脸不感兴趣,不过你要是求我,我也可以考虑试试。”
“你闭嘴!!”
单纯斗嘴毫无意义,玉如心承认藿知成有点本事,能把他从重虞眼皮子底下带出来,可也闯下了必死的大祸。他叹了口气,“你惹了大祸了,现在放下我自己溜走,还能有机会活。”
藿知成才不领情,哈哈笑了几声,“你说你那个尊上吗?我会怕他?”
玉如心无法直视眼前的黑屁股,索性对上藿知成,“你既不害怕,干嘛跑得这样快。”
“我承认我打不过他,但不代表我怕他,”藿知成狡辩,“圣堂的人,不管是昆仑还是北溟,都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看你还算个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怕你误入歧途,这才救你出火坑,你得感谢我。”
玉如心都气笑了,藿知成讨厌元熵尚有据可查,他生在北溟,承了大白花的清露才化为人形,又恋着凌霄的滴水之情不惜以身犯险,回头又说北溟不好,真是毫无逻辑。
“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但只要牢记就好,师父的话总不会错,”藿知成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山屏,“越过那座山就是沽州,圣堂之人不得越界,你跟我回去,以后都不要再去北溟,他不是个好人。”
玉如心终于摸到了藿知成的脉,这人的脑子是空的,就像狗,狗的世界只有主人和主人的指令,至于两者之间的关联一概不是他思考的范畴。
“我说了我不去沽州,我一个北溟的人我去哪门子沽州?你赶紧放我下来!”
藿知成脚下一顿,“你要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
“你有病吧!”
玉如心脑袋嗡嗡疼,尝试着用藿知成的逻辑去套这件事,且不问圣堂的人为什么不能去沽州,总之就是不能去,藿知成回了沽州,他俩就天人永隔了,朋友还是敌对都没了意义。
“行行行,随你怎么说,你放我下来,我不想跟你动手。”
谁知藿知成又变卦了,“还是不行,我不知道虚鬼该怎么当,你得跟着我点,告诉着我点。”
“妈的你吃饭睡觉拉屎用不用我告诉你!”
一锅炼俩鬼,一死一脑残。
“那倒不用。”
玉如心气急败坏,“傻狍子玩意赶紧放我下来,一会他追来了你非死不可!”
藿知成执拗摇头,“他要是追,早就追上来了,何必等到这时。”
“你是说过了那道岭子就是沽州了吗?”玉如心遥遥一指。
“嗯。”藿知成又加快了一倍速。
“他要不在等着你,我心甘情愿跟你回沽州!”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搞得藿知成不免心慌。
玉如心太了解重虞不过,在重虞眼里,藿知成连只蚱蜢都算不上,撒开腿追他不够跌份的。
只能是悠然自得地等在终点,用那抹不屑一顾的笑,嘲讽对方的不自量力。
事实证明,玉如心猜对了。
就卡着沽州跟花墟山的分界线,不语格金灿灿地打开了大门,重虞倚在门框上,目光懒洋洋地在藿知成身上扫了一下,然后身形一瞬,出现在了玉如心的面前。
“你还挺享受。”重虞对上玉如心,完全无视跟他赤诚相见的藿知成。
藿知成连重虞的动作都没看清,人就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沉重的压力迫得他骨节咯吱作响,用尽了力气也迈不出一步。
忽而肩上一轻,瞬间失了平衡,差点原地栽倒。
玉如心还保持着被扛的姿势,背上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提起,然后猛然一放,稳稳落在了重虞的臂弯里。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被重虞抱着,可就像是掉进了仙人掌坑里,全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尊上,你听我说……”
“很不错,”重虞转过身,抱着玉如心往回走,脚步不疾不徐,表情云淡风轻,“第一次炼虚鬼就炼得这么好,很有天赋,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玉如心只觉全身都在跑冷风,“我知道这是禁忌,但当时……”
“更好了,”重虞淡淡打断,“知道是禁忌,就不必我从头给你讲了。”
“我知道我犯了错,什么责罚我都认。”
说到这,他自己就停下了。
该不该为藿知成求情,还是求了更糟糕,或者说怎么求才能让藿知成免于一死。
玉如心对藿知成没有情感上的喜欢和厌恶,这人毛病不少,粗鲁莽撞还有一丝狡黠,可也算重情重义不是个坏人,在花墟山里还救过不少百姓,怎么论都不该死。
他抬起头仰视重虞,这种死亡角度下,那张脸依旧俊美得一塌糊涂,也冰冷的一塌糊涂。
“怎么了?”重虞微微垂眸,“怎么不说了。”
玉如心想了好一会,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发虚,“尊上,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杀了。”
干脆利索地两个字,说得玉如心心头一颤,却又及时收回话锋,“你会心疼吗?”
玉如心屏住呼吸,调集全部脑筋,一秒钟疯狂旋转八百转。
“不是心不心疼,我是想着他是我试炼的第一只虚鬼,哦不,也是最后一只,能不能拿回去,大不了送到天工司去给华主司做研究,以后再有虚鬼也可以拿他做个实验样本什么的。”
他只能这样说,说得尽量客观冷静,不带感**彩,让重虞察觉不到那份“心疼”,藿知成才有可能活下去。
重虞始终没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压抑到凝固。
玉如心不自觉又补了一句,“物尽……其用嘛。”
这词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战。
“我在想一个问题。”重虞淡淡开口。
玉如心如芒在背。
“你平日侍奉我时,不是顶撞就是忤逆,更不肯多花半点心思来讨好我,”重虞脚步微顿,“今日怎么破天荒地柔顺起来。”
说到这时,重虞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审视、探究、甚至还有些犹疑……总之不是看人该有的。
玉如心知道,一切都完了。
不仅藿知成,连他也完蛋了。
前一刻还跟重虞夸下海口说会护好琉璃书,转脸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也读懂了重虞的这个眼神。
就是手持宝物,思忖放置之处。
“是那只虚鬼足够有吸引力?”重虞笑了一下,“还是你天生下贱,就喜欢被人绑了强制?”
玉如心面皮一阵滚烫,暗暗咬了咬牙,“都不是。”
重虞继续往前走,“没关系,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也就是都没意义了。
玉如心强行扭过僵直的脖颈,越过重虞的肩头,往山屏的方向看了一眼。
藿知成的身体从中心膨胀起来,像是灌入了极多的气体,一直胀到皮肤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骨骼扭曲的弧度,夸张到令人头皮发麻。
然后,“砰——”的一声,炸裂而来。
血浆伴着骨屑,炸得漫天都是,还有一件一件的内脏也跟着奔放飞舞。
玉如心狠狠捂住了嘴巴,脑中唯剩一片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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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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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朝飞升天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