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如心的心目中,重虞是个肆意洒脱对任何事物都游刃有余的人,但现在,他能明显感受到重虞对琉璃书的过度关注,甚至到了紧绷的状态。
他回手收起擎羊刃,很认真地讲,“我没打算再用这刀,以后也不会再碰,至于你所担心的我倒不以为然。”
两人极少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话,倒是谁都不忍心破坏气氛了,重虞点了个头,“你说。”
玉如心也有局促起来,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一点,“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尤其是躲在暗处的贼,根本不可能防住。”
重虞喘了一口气。
万年的大火在他心底烧出了一个阴影儿,琉璃书封印在神霄台的时候他尚且不觉怎样,从玉如心吸收那天起,那个阴影儿就冒了出来,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从不曾这样患得患失,今天竟对着玉如心讲出那么没出息的话,好像他真的保护不住一个琉璃书似的。
玉如心转了转话锋,“有人要算计你,就会挖空心思想尽办法,这不是你一眼不挪一步不离能解决的,就像万年前,你总不能换个人去替你接任吧,所以北溟被烧了,琉璃书丢了,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想告诉重虞,他比不上大王莲高贵,但绝对比大王莲有用,他能拼命守住琉璃书,不会让他失望的。
“我会跑会跳会修炼,有人要害我,我可以反抗,更不会一味地挨打,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琉璃书,所以你不要总那么紧张,想着把我藏在什么地方。”
重虞斜眼睨过去,浅浅笑了一下。
玉如心表情一凝,感觉四百年前的惊鸿一瞥再次出现。
他喜欢的人,就该这样闪闪发光。
“别吹牛皮啊。”重虞笑了。
玉如心也笑了,“才不是,我现在弱了点,不代表以后也这么弱。”
“其实你不算弱。”能驱动溯回之术,能拿到归尘,能解决掉欧阳错,玉如心早已经不是鼻涕虫玉恕,放到圣堂的一众武官里,也是出挑的存在。
重虞说完,还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表示确认。
“真的?”
“真的。”
猝不及防遭到夸奖,让玉如心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累。”
重虞伸出手臂,“过来。”
玉如心愣了愣,刚凑过去,身体猛然一歪,全被重虞揽了过去。
“你是不是投错胎了,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我不像你那么奔放。”
“胡说,”重虞把玉如心揽在怀里,小小一只软软糯糯,仿佛是抱了只小兽,“你再多点肉,再长点毛,手感会更好。”
玉如心哭笑不得,“我是狗啊。”
“狗比你好养。”
“去你的。”玉如心笑了起来。
重虞把下巴抵上玉如心的脑壳,眼睛看着前方,“你看啊,陵光就在下面,吸收这些杂鱼虚鬼的鬼力,现在出手阻止也是白费力气,只能等他炼成结束再收拾了。”
数以十万计的虚鬼垒成小山,不断地向中心塌陷,骨灰沿着山体四散倾落,偌大的湖底几乎成了沙漠。
玉如心很自然地靠在重虞身上,觉得待会不论那土堆里爬出个什么玩意,都是小事一桩。
“一会你就看着,看我怎么料理了那老鸟,给你出口气。”
重虞真没忍住,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我要是等着你给我出气,那我真是白混了。”
“行行行,”玉如心扬扬手,“你们这些大官都这么好面子吗,那我说给我练手总可以了吧,冥尊大人的脸不会卡到台阶了吧。”
重虞把玄武甲往后挪了挪,避开漫天飞扬的尘土,“本来就是,你看你那棍子,使得跟耍猴似的,我都不忍心看。”
“明明是帅得不忍直视。”
重虞按住玉如心的两个肩膀,好像要把他搓成球似的,脑中一幕幕回放着欧阳错被打死的画面,“你说你,巴掌大个小人儿还挺暴力。”
“当然了我凶得很!”玉如心故意低吼。
“屁!”
话音落地,面前的土山忽然定格,眨眼之间如倾泻狂潮,一只巨大的沙子鸟首高高昂起,向两人迎面扑来。
重虞并没有躲,经纬金丝自袖间涌出,横十九纵十九,总共三十八条,集结变换,织成一面细嘴大肚的网兜。
金光再度游走,所经之处质地变化,网兜就成了琉璃瓶子,虹吸一般吞噬着骨灰。
大肚瓶子吸满了白灰,生生被揣成了葫芦,看得玉如心一阵阵发愣,“诶,身材变好了。”
重虞端着下巴,瞄了眼玉如心的腰身,葫芦瞬间变成了沙漏,足足有两层楼之高,线条流畅,莫名透着绰约。
尤其中间那段细细的掐腰。
玉如心大大无语,“你看我做什么,看陵光啊!”
沙漏来了个上下翻转,白沙沿空洞流淌而下,最后滤出来一个陵光,踩着光滑的四壁拼命捶打,恶狠狠地冲着两人叽里呱啦,从口型看含妈量奇高。
“走吧。”重虞挑起眉梢,挥手开了个小门。
沙漏里的空间很奇妙,从外面看就是个透明的容器,进去之后就成了沙漠夜景图,孤月照在无垠的白沙上,发出淡淡的光,足够照明有对视线友好。
陵光穿了身破布条子,立在苍茫流沙中,塌陷的眼窝泛着乌青,整个人瘦到脱相。
“玄素,你好不识抬举,我送仙鹤给你,你居然给这小子烤了吃肉!”
玉如心看向重虞,“这、这哪一段儿啊?”
重虞唇角微扬,“如字面意思,他送了几只仙鹤,我师父不爱吃,我打扫战场。”
“这对吗?”玉如心都懵了,“陵光为什么会把我认成玄素祖师?”
“不知道。”
“长得像?”玉如心感觉很诡异。
重虞瞟了他一眼,“屁,半点像的地方都没有。”然后又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要是像我还能看不出来?还用得着等到那老鸟叽叽歪歪?”
陵光又骂了,“重虞你个混小子,霸占我的女儿,还搞出个野种,我跟你没完!”
玉如心翻了个白眼,“他倒是记得这件事。”
“滚!他脑子有虫!”
玉如心一听见虫字,当即就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再想到那条东西在陵光脑子里钻来钻去的画面,胃就像被人攥了一把似的,忍不住地往上呕,连连摆手示意重虞别说了。
“你看你,想那么具体干嘛。”重虞笑着给他拍了拍背。
玉如心躲了一下,“别拍,一拍就吐了。”
“好好好,你自己顺气。”
陵光咬牙切齿地杀了过来,每一条肌理间都透着凶戾,唯独双目空洞无神。
重虞放了几条经纬金丝出去,搭上陵光时,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下。
玉如心也察觉到了,陵光成了虚鬼之后,力量翻着翻地往上涨,杂鱼虚鬼集腋成裘,竟把这老鸟催得有些棘手了。
“我去看看。”玉如心看向重虞,目光透着坚定。
重虞指挥金丝追着陵光,如淬火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绚烂长尾,转头对上玉如心,“去吧。”
玉如心御着归尘就冲了出去,罡风猎猎,吹得他脚下止不住地摇晃,索性两腿一叉骑在棍子上,弓着身体几乎跟归尘贴成一条直线,样子不好看,倒是又稳又快又省力,
陵光被重虞的经纬丝缠得正是烦躁,一见玉如心来了,恨不得全身炸毛。
大爪子迎面挠来,“你这来路不明的妖人,妖言惑众,我朱雀部累世的基业,全都拜在你的手里,还我封地来!!!”
圣堂之人无不以儋耳为尊,一口一个父神的叫着,敬畏之情溢于言表。但一提到玄素,就个个表情耐人寻味,元熵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太贞眉眼对其依赖之情更胜陵光,就连重虞都温驯不咬人了。
上哪说理去,但凡玄素的光辉有一丝照耀到他身上,这个锅背得都不算冤。
玉如心举起归尘,只硬抗了一下,虎口便麻到没了知觉。
陵光只是身体顿挫,只这一下,经纬金丝就占了先机,四面八方围拢而至,把老鸟捆成了八宝葫芦鸡。
玉如心陡然暴起,白眸光华大放,归尘破空劈风,对准陵光迎面砸下。
头颅叽里咕噜地滚了出去,拉起一路血线。
玉如心隔着红绡看得清清楚楚,老鸟体内的灵脉全都纠缠在一起,像蜷缩于胞衣之中的胎儿,一整个运行不畅。重虞的束缚加上他的暴击,反倒是给这厮来了番极致推拿,苏醒的鬼力顺着断头截面,喷泉一般爆裂而出。
陵光的身体瞬间暴涨了百倍不止,气浪炸起白沙足有万丈之高,经纬金线碎成漫天碎闪。
玉如心的身体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身后的沙瀑中伸出一条长颈,断头之处塌陷成大口,口中又生满新芽,收缩蠕动着向玉如心冲了过来。
就这一眼差点没把玉如心恶心死,干呕比三急还难控,再回神时,怪物已抵在了脚下。
那丑东西比玉如心的腰粗了好几倍,吃个把人不在话下,玉如心已经闻到了腔管中的腐臭,电光石火之间,金丝缠上腰间,迅如响鞭,把他甩到了一旁。
断颈来不及收力,一头扎进了沙丘。
玉如心在空中稳住身形,回头再望,被他一棍子打飞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重虞的身后。
那脑袋跟陵光一样,也畸变成了鸟首,巨大如船,尖喙如勾,甩着土色的舌头,喷出熊熊火球。
惨白色的火焰铺天盖地,瞬间就将重虞淹没其中,烈火滚滚,连沙子都被烤出淡淡的焦味儿。
玉如心的脑子突然就空了,只剩视线里的一片血红,顺着眼球后的灵脉一直疼到颅顶中心。
“尊上!!!!!”
鸟首昂首大笑,笑声尖锐如哨。
断颈又横着抽了上来,“送你们这对狗师徒上路!!”
“上你老母的路!”玉如心撑开归尘,连着抡了百十下。
棍棍深至骨骼,一棍一节,一口气把断颈削到与肩齐平。
盆粗的骨节散在滚热的沙子里,连疼带烫,逼得陵光发出由内而外的嘶吼。
陵光身体一歪,嶙峋的躯干栽在沙坑里翻滚,鸟头张着大嘴撕心裂肺地叫,身首异处还各自不老实,画面顿时混乱不堪。
玉如心对着脑袋又抽了百十棍子,碎骨混着血浆喷得到处都是,心中恨意丝毫未减,不知怎么该发泄才能平息。
“好了,别闹了。”重虞从玉如心身后显出身形,随手扯掉被火燎个窟窿的下摆,按上了他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隔着护腕传上指尖,玉如心整个身体都在抖。
重虞目光凝重,“你这个脾气是不是太爆了。”
玉如心看见重虞,神思才回转过来,身体上的各路感官陡然归位,激起一种失重的眩晕感。
当了四百年的怂蛋,他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一片空白,放任身体凭着本能去杀戮。
那时在鬼门关下对玉慧下杀手时就是这个感觉,什么纠结犹豫思想斗争,这些步骤统统跳过,脑子一空手起掌落,就把人命截了。
这么想的话,刚刚重虞说他有暴力倾向这句话,就怎么听怎么不像是玩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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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小荷初露尖尖角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