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不满地吭吭两声,重虞捂得更紧了,“嘘,听什么声音。”
四周一片嘈杂,都是虚鬼要生要死的怪叫,玉如心喘不上气根本没心思仔细听,推了几次都没推开重虞,最后直接张嘴咬。
“啊!”重虞拿开手,“属狗的!”
“你连鼻子带嘴一起捂,你要憋死我啊!”玉如心脸上飘起红晕,大口呼吸着浑浊空气。
“我让你听,你用耳朵就行了!”重虞把掌心里的口水蹭回到玉如心身上,又拿到鼻子底下闻闻,“你口臭啊!”
“滚蛋!”
玉如心懒得跟重虞拌嘴,侧耳仔细听四周的动静。
一片乱糟糟的虚鬼身体爆裂声中,隐隐夹杂了一丝呼吸。
像是被活埋之人,临死前的残喘。
玉如心抽出归尘,延伸到丈二长,在骨灰堆里翻搅了几个来回,猛地一提,一个活人就被他挑了出来。
他原以为是泣露,结果失望得很。
欧阳错灰头土脸,满身是灰,冷不丁吸入空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挂在归尘的一头,活像只赖皮土狗。
玉如心啧啧两声,满脸嫌弃。
“喂!”他抖了抖归尘,“泣露呢?”
欧阳错簌簌掉了一层灰,露出脏兮兮的一张脸,一看见玉如心,立刻露出凶悍表情,“放开我,这一切都是朱云禾和孔石亭所为,你个贱婢敢对我不敬!”
“你倒是会拉垫背的!”
归尘猛地撤开,欧阳错扑地一下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还没等他喘出起来,大棒就迎头而下。
玉如心一口气凿了三十多棒,凿得欧阳错头破血流,殷红的鲜血贱到骨灰里,滚成了一个个暗红色的土蛋蛋。
“真恶心。”玉如心呲牙咧嘴地扯出一截红绡,顺手一甩,系在了眼上。
红色被过滤掉,视野中立马干净了许多。
罡风鼓动,吹起红绡的尾端,明艳飘带拂过重虞的脸颊,撩起半身的鸡皮疙瘩。
他侧目看向玉如心,视线瞬间定了格。
“你凭什么定我的罪,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谁会信你的话?”欧阳错嘴上喊着,眼风却往重虞那边飘,“花墟山人人都看见了,勾结樗妖的是朱云禾,运送行人的是孔石亭和孙氏,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如心当即看穿欧阳错的那点心思,还想跟重虞卖卖旧情,殊不知早就漏了底。
“欧阳错,纸包不住火,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银花闪过,玉如心跳下玄武甲,逼迫到欧阳错近前,“谁说我要给你缉拿你归案了,到时候乱七八糟的功过律法,你再跟陵光似的死不了,我哪里能解恨。”
“你要干什么?”欧阳错连连后退,目光里尽是惊骇。
短短几日,这个小仙侍的修为提升了这么多,气势凌厉到他无法招架。
“尊上!”欧阳错转向重虞,“你不能这样看着我被他害死,你忘了祖师说过什么了?”
重虞摊摊手,“师父是说过你可怜,告诉我赶狗没入穷巷,叫我留你口气在。但你跟阿玉的私人恩怨我可就管不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打不过他又怪得了谁。”
说到“打不过他”这四个字时,重虞微微提高了半个音调,玉如心就跟被注入鸡血似的,抡圆了归尘,劈头盖脸地砸向欧阳错。
欧阳错好歹也是个正神,一见事情无法转圜,拎起铁剑也搏杀了起来,困兽之斗尤为凶悍,两个人还真就杀出些天昏地暗的架势。
琉璃棍子跟铁剑频频撞击出火花,气浪周旋纠缠,扬起骨灰犹如沙暴过境。
玉如心穿梭其中,身形缥缈如江山雾气,一缕红绡随风摇曳,又平添了三分鬼魅。
重虞假装挡灰,虚掩住口鼻,唇角躲在袖子后面偷偷上扬。
总算是没白费功夫,日教夜教紧赶慢赶给玉如心筑了个不错根基,当初还以为这小野花连琉璃书的寒气都承受不起,没想到融合得这样快。
有了根基,拔高便容易得多,重虞看着玉如心的身法,默默打起了主意,只稍微神游了片刻,那两人就定了输赢。
玉如心回身跃起,一记揽雀尾,将欧阳错打翻在地,顺势归尘就抵上了咽喉。
偏这时,棍子忽然停了下来。
欧阳错愣了,连着重虞也愣了。
玉如心持着归尘点着欧阳错的要害,回手摸上后腰,把擎羊刃抽了出来,“差点把你忘了。”
横刀一出,欧阳错惊骇到不能言语。
“看来你是认识这刀了?”玉如心勾唇一笑,眸中是藏不住的杀气。
重虞绷直了身体,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把刀。
“你怎么会有这把刀?”欧阳错胸前剧烈起伏,口鼻里不断喷着血沫。
玉如心甩了两个刀花,藿知成还是不见动静,暗暗叹了声没出息的玩意算逑吧,把刀刃对准了欧阳错咽喉,“行,看来你认识,我就省着废话了,有人要找你寻仇,我顺便把你跟我的账,和他的账一道算了,怎么算你都是个死。”
话毕,手起刀落。
欧阳错一声惨嚎,痛苦地在灰土里翻滚,血流了满地都是,“贱婢!你有本事就给我个痛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颗青绿色的灵丹从欧阳错身体里升腾而出,明明灭灭,悬在半空,仿佛一团荧火。
玉如心靠了过去,用手触了一下包裹在灵丹外面的一层水雾。
清透露珠透着淡淡的莲香,沾在手指上,顷刻渗入到皮肤之内,泛出润泽之力。
“欧阳错,你怎么得来的清露,怎么飞升成仙,你有脸说出来吗,世上没有比你再能恩将仇报的东西了,养条狗都知道看家护院,你倒好,勾结外人火烧北溟,死一次真是便宜你了。”
欧阳错眼中泛起暗潮,腹上横贯一刀,擎羊刃的煞气瞬间侵入灵脉游走全身,他恶狠狠地瞪着玉如心,忽然放声狂笑。
“你今天杀了我,明日也不会有好下场,自会有人为我报仇,你就等着身首异处魂飞魄散吧!”
“死吧。”
玉如心略微眯眼,刀刃迎风而下。
欧阳错没了灵丹,又被挑了咽喉,蠕动了两下便不动了。
玉如心把那颗灵丹揽了过来,他刨这个东西只为给藿知成存个见证,这会欧阳错的身体已经开始瓦解,这颗东西也有随之消散的迹象,他想了想,低头掐了个法诀。
这是琉璃书中的停摆之术,炼制虚鬼时用到的术法之一。此术残忍,玉如心从没想过对活人施展,只是借用中间的一步,将欧阳错的灵丹定住就好。
可用起来还是有些心虚,他故意用身体挡住灵丹,一双手快出了虚影,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固定好的灵丹收进了荷包。
再一回神,重虞正站在玄武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色凝重如铁。
玉如心眨眨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就是……”
“刀哪来的?”重虞缓缓坐下,与玉如心视线平齐。
黑眸深邃,气息冷峻,窥不出一丝玄机。
玉如心没觉得自己犯了错,可被重虞这么看着,就是莫名地心虚。
“捡的。”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重虞明显是不信,可玉如心进了花墟山之后全程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没踏错半步,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人,实在是想不通。
养了这么久,自然熟知小东西是个顺毛捋的脾气,不禁放缓了语气。
“怎么捡的。”
“就……”玉如心想了想,实在来不及编瞎话,就把事情照实都说了,当然只截止到捡刀,第二次溯回的事只字未提。
重虞静静听着,一边听一边打量玉如心。
神色自如,没有结巴,逻辑通顺,没有撒谎。
“你过来。”
重虞伸出手,手指向上翘了两下,示意玉如心坐上来。
玉如心揣了一肚子短处,什么都没说,乖乖地爬上玄武甲,在重虞身侧不到二尺的地方坐好。
重虞眼风扫过,语气是少有的平静,“这把刀是沽州戎王府,戎承天的生前的佩刀,是上古时期陨落的擎羊凶神的灵丹打造,戾气极重,需要极深的修为,还有独门心法才能驾驭,你是用不了的。”
哪有修士不爱兵器的,玉如心也不例外,他第一次摸上这刀就知道利害,再喜欢心里也还是有数。
“我知道,我就是帮个忙,没打算真的用。”
重虞点头,“现在这刀上又寄居了一个生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被刀灵慢慢蚕食了,此时已是凶多吉少。”
“啊——?”玉如心如临大敌如坠冰窟如失手足,拿起擎羊刃连着挥了好几下,又送灵力又施法,横刀都没半点反应。
他心里一急,把手掌抵上了刀刃。
“干什么?”重虞一把抢过横刀扔了出去,把玉如心的手攥在了掌中,眼中是压不住的愠色,“你有病啊,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伤害自己!”
玉如心还是陷在失落里,破天荒地任重虞牵着他,“我不是,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他在乘泠风藏书馆里的一本古籍中见到此术,以血为媒,与刀灵签下血契,完成刀灵的愿望,就能换回藿知成的魂魄。
“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当你以血祭刀?”重虞气得不得了,“擎羊最是嗜血好杀,戎承天功法刚烈,走了以暴制暴的路子才把那家伙降服住,你倒好,你是生怕他饿着,把自己当成肥羊送过去了!”
“我……”玉如心耷拉下脑袋,“我没想那么多。”
重虞无语,只剩心脏砰砰直跳,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吓的。
“我早晚得死你手上。”
这回换玉如心吓一跳了,对着地上呸呸两声,“我就是一时情急,他挺好的一个人,为了掩护百姓过谷就这么被欧阳错害了,死得实在是冤枉了些,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
重虞莫名生出一种疲惫,玉如心不是个省油的灯,会闯祸会惹事,更会牵扯千头万绪,做不到像小白那样,安安静静地守着琉璃书。
他定定地看着这张盛势初显的脸,越看越头疼。
“我该把你藏在哪,你才能让我省点心。”